他的腦子實在不靈光,直到很多年後,他才逐漸意識到,那本詞典意味著什麼。
在那樣一個交通還不便捷的年代,一個沒有錢買書的鄉鎮小學的學生,是怎樣輾轉去市中心的圖書館,是怎樣學會如何找書、借書,又怎樣踏過漫長的車程還回去。
而那本寫給大人看的《影視及文藝劇作漫談》,對一個孩子是怎樣艱深難懂。需要坐在臺燈下,翻閱多少次詞典,去查那些讀音都未必認得全的詞彙,一個一個弄明白,再去講給他聽。
在他渾渾噩噩度過的童年裡,有一個孩子,把他隨手寫下的幾句“夢想”看得那樣珍貴,甚至比他本人還要重視,只因他是他唯一的朋友。
後來,他找到了當年的捐贈機構,知道了那個孩子的名字和監護人資訊。
不過,他畢竟很忙,茫茫人海,也無處去找。
直到有一天,電影來林城取景,他想起久疏問候的小姨,決定去學校探望一下。
姊妹感情雖然好,但畢竟各有工作、家庭,不常見面。他這個隔輩的就更少接觸了,進了校園,不知道辦公室怎麼走。
雖然最終找到了,問路的人卻讓他憤憤不平。
“剛才那人誰啊,”他一腔怨恨地問小姨,“你新招的學生?”
“是新來的老師,”付燕平百忙之中賞了他一眼,“別在我檔案櫃上凹造型。”
“老師?他幾歲?”
她站起身,把他驅趕開,從櫃子裡拿出一本專著:“你說孟初?應該比你小。”
她快速翻著書,想找到查閱的內容,沒注意到他的愕然。
“他是哪裡人?”
“嗯?”付燕平反應了一會兒,漫不經心地說,“好像是江寧……”
“你看得到他的檔案嗎?”
“什麼?”
“人事檔案,你能查到嗎?”
“你要幹嘛?”
付關山的聲音反常地嚴肅,付燕平有些嚇到了。最終,她還是打電話給人事,問了些資訊。
她轉告付關山,對方全程低著頭,戴著墨鏡,看不清表情。
過了一會兒,有人敲門。付燕平說請進,孟初走進來。
好像專案又出了點問題,有廠商把零件的功率標錯了,現在成品達不到公路管理局的要求。他們討論了一會兒,付燕平問孟初要不要一起吃飯。
不管是因為什麼,自家外甥對這位新老師特別注意,那不妨多創造一些機會。
孟初侷促不安,又怕和生人一起吃飯,又怕拒絕大老闆的邀請,最終還是答應了。
不過,整頓飯,孟初只回答了付燕平幾個問題,其他時間,他都顧著吃飯,跟付關山毫無眼神交流。
而付關山似乎全程關注著他,越到後面,眉頭皺得越深。
付燕平對此幸災樂禍。
吃完飯,孟初跟他們道別,付燕平說要帶付關山在學校裡走走。
“碰壁了吧,”付燕平走在新鋪的塑膠跑道上,感慨道,“也是有人受得了你那‘銳不可當’的魅力的。”
付關山沉默了很久,付燕平想再調侃兩句,他忽然說:“他為什麼不開心?”
付燕平有些奇怪:“啊?”
“他這樣的高材生,又找到了這麼體面的工作,”付關山說,“可是,他看起來很不開心。”
付燕平茫然起來。
“他從小成績就那麼好,每次都是第一,年年都拿獎狀,他的人生應該很順利啊。”
“人家小時候的事,你怎麼知道?”
付關山半邊臉埋在黑暗中,像是沒聽到她的話,眼神仍是疑惑不解。
“為什麼呢……”他喃喃自語,“信裡的他,一直過得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