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父親,也只能當沒有,小時候,他時常因為這件事被嘲笑。他問母親,什麼時候能光明正大地跟同學介紹父親,母親總說快了。
可是一年、兩年、三年,什麼改變也沒有。
他想,父親是不喜歡他嗎?或者是不喜歡這個家嗎?
他問母親,父親喜歡什麼樣的孩子,母親想了想,說:“成績好的吧。”
她是科信的員工,時常聽到同事說,仲淵跟合作夥伴炫耀小兒子聰明。
於是他開始拼命學習,努力向家長眼中的完美孩子靠近。
可是,即便他考到第一名了,即便他成為了老師眼中的模範生,事情也沒有什麼改變。
父母依然是聚少離多,他仍然沒能擁有一個完整的父親。
逐漸地,他開始對那個搶走父親的家産生好奇。那個父親更喜歡的、更願意陪伴的家庭,到底是什麼樣子。
他時常跑去永安街,觀察那個家。
一放學,他就坐公交地鐵去那裡,耗時不短,不過沒關系,母親本來也很晚才回家。
他觀察他們在公園散步,觀察他們在健身器材上嬉笑打鬧,觀察他們一起去超市、下館子。
那天,他戴著一頂鴨舌帽,看著熟悉的母子走近,趕緊回頭隱入公園的樹林。他剛想離開,卻被一個稚嫩的聲音叫住了。
“你迷路了嗎?”
他轉過頭,感到脊背上的汗毛微微豎起。是那個小兒子。
“我在公園裡看到你好幾次了,”仲文齊往四周望了望,“你老在樹林裡做什麼?”
仲文齊的語氣很天真——是啊,有父母愛護的孩子,怎麼能不天真呢?
這情景看起來是個死局,可是,他幾乎立刻就想到了一個完美的謊言。“挖蚯蚓,”他說,“做實驗。”
意料之中,仲文齊的眼睛亮了。“我也喜歡做實驗,”他說,“我還養過蝌蚪,看它們怎麼變成青蛙的,你養過嗎?”
他盯著對方看了一會兒,說:“養過,很有意思。”
“就是啊,”仲文齊興高采烈地說,“蚯蚓鑽洞的樣子也很有趣。”
仲文齊覺得很開心。學校裡,大家都不理解他為什麼鼓弄這些東西,那些蠕動的蟲子哪有打排球、折飛機好玩。他難得碰到一個跟自己有相同愛好的人。“那下次我們可以一起做實驗啊。”
他評估了一會兒對方的神情,忽然露出一個笑容:“好啊。”
“我叫仲文齊,”對方問,“你叫什麼?”
他胡亂編了一個名字。
“你可以來我家,”仲文齊興致勃勃地說,“我媽媽很歡迎我帶同學回去的。”
忽然,他腦中閃過一個模糊的計劃。他不知道它具體是什麼,但他知道,以後他會去實現它。“不,”他說,“我的事,你不能告訴其他人。”
仲文齊睜大了眼睛:“為什麼?”
他的樣子很為難。“我是偷跑出來的,”他慢吞吞地說,“我爸爸要是知道了……會打我。”
仲文齊驚愕了一瞬,似乎看到了帽簷下隱約的疤痕,頓時又憤怒又同情:“你爸爸怎麼能這樣?”
彷彿是為了印證對方的猜想,他垂下眼睛:“你保證?不保證我就不來了。”
仲文齊連忙說:“我保證。”
“那好,”他說,“後天我要是能出來,就在這裡見。”
“好的,”仲文齊看了看手腕上的表,“那我七點在這裡等你?”
“行。”他說著望向那隻表。一開始他就看到它了,那是一隻漂亮的藍色卡帶手錶,他在電視廣告上見過。
仲文齊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晃了晃手腕:“這是我上次考第一名的時候,爸爸送給我的。”
天色漸暗,樹蔭掩蓋了他臉上的表情。
忽然,一個女聲遠遠地傳過來,聲音滿是焦急。“哎呀,媽媽叫我回去了,那後天見?”仲文齊朝他揮了揮手,“我帶黃豆和紙來,我們一起種豆芽。”
他也揮了揮手,並沒有那麼雀躍。
他坐公交回到家,不出意外,屋子仍然是黑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