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明案看他:“哦,莫非關兄就是那晚在關府逃竄的奸細?”
關闍彥亦看他:“關府機關重重,我以一己之力從中脫險豈非英雄大氣?怎是逃竄了?”
他險些要冷笑出聲,但礙於外人在場,他繼續說正事:“陽春菊此人不以真身露面,其造人偶,惟妙惟肖,一手拈花一手提燈,偶上有線,他牽拉此線來操控人偶,技藝高超,善金蟬脫殼之法,所以難追難抓,那晚我便是中了他的計,差點落於敵手。人偶可偽,男女皆可,形容比鬼更瘮人。”
杜明堂:“我明白了,這人男不男女不女,跟周裕之接觸的說不定就是他造的假女偶。”
關闍彥頷首,示意陶明案繼續審問周裕之。
“女鬼是何來頭?”
陶明案緊盯周裕之,任那賊眉鼠眼之相往哪裡逃竄,他都不會放過其半分,周裕之就算瞎了眼也能感受到身前那叫他無法抵抗的壓迫力。
他聽陶明案又喝:“她為何要害你?生人化鬼必遭煉獄之災,你若雙手不沾血,她們為何要來尋你?報複二字,你心裡豈不明白?你道未害李子李乾之命,卻言災禍乃女鬼一手造就,而芳櫻樓一案中死去的除了李乾便是百來只為火海所困的女子們,既是她們的鬼魂來尋你,豈不是道是你放的火害的他們?!大膽周賊,縱火之罪你可認?!”
這可是道送命題,本先,陶明案也認為芳櫻樓殺人縱火皆出自一人之手,可看周裕之的反應不太一樣,他決定繼續變通。他此話一出,意思明瞭,周裕之倘若不認殺李之罪,便是預設了自己就是芳櫻樓放火之人。
如若他兩樁事都不承認……
周裕之果然尖嘯一聲,他清楚,殺李乾的罪責,可遠遠沒有一把火燒了京城第一花樓芳櫻樓的大:“大人!冤枉冤枉!那火也不是我放的呀!我沒罪!!!女鬼……女鬼,是我偷偷葬在融玉閣下的娼妓,這些娼女不要臉!得……得了便宜還賣乖!恩將仇報!”
是了,如果周裕之兩罪都不認,為瞭解釋女鬼來源,他便只好主動承認她們是被自己害死的那幾十具女屍。痴傻之人不會說謊。
他果斷透露此罪,第一是覺得娼妓便是娼妓,是豬狗不如的東西,此罪遠沒有上面兩個要命。第二,芳櫻樓縱火案的確不是他的所作所為,因為融玉閣死屍一罪他一旦認下,便是徹底葬送了他家的前途,畢竟那些死屍的數量不是個小數目,各個被虐殺致死,且其中還有近十歲的幼女,有悖人倫。他再痴傻都不可能不清楚此道理,除非他已是畜生之輩,不懂人倫之理。
關闍彥開口:“中晉先帝仁愛寬厚,罔顧人倫天理正其最最痛恨的罪孽,更是被當朝聖人當成神詔奉行著。聖人雖多疑忌勢,但從不違逆先帝遺志,即便熱衷殺人滅勢,卻從不虐殺。”
章念補充:“周家勢力滅黑水寨其實就是投其所好,聖人看不順眼此野地,周家替他滅了個幹脆不說,還給他進獻了各種美言,無一不是靠著順應天道而行在誇。周家表裡不一,得聖人多時之寵,融玉閣埋屍在這群權貴眼裡雖看似小事,但真真是徹底撕碎周家假面的關鍵之處,聖人知道了,周家就不得勢了。難怪周裕之殺完人還要用特殊工藝把那些屍體深埋處理呢。”
他語速很快,說著說著有些入迷,又恨恨咬牙:“周家猖獗,聖人其實都清楚,遲遲不滅難道僅是缺個理由那麼簡單嗎?如果融玉閣的事不被洩露出去,外界風聲消停,聖人其實根本不會懲戒周家的。我看聖人其實比周家還要表裡不一……”
陶明案低聲喝止他:“章司務,謹言慎行。”
章念嘀嘀咕咕:“這裡又不是在外面,說點什麼有啥,要不然得憋死了!!!”
關闍彥想起來聖人對關家所作之種種,不得不承認章唸的想法是對的。
聖人其實本質昏庸,卻格外在意外界的評價,他想當一名好皇帝,所以才常言要將先帝之志當作自己一生信奉的信條,深受百姓愛戴,之所以忌憚大勢,不過是懼怕前朝遺族會將其與先帝對比,再拆穿他精心打造出來的假面罷了。
聖人要陶司職受命調查芳櫻樓,看似是真的忌憚周家了,其實是察覺到有一個絕妙的機會能匡扶“正義”。
一旦周家出事,他立馬從隱身的皇家幕簾出席,一手大義滅親的好戲上演,豈非又是座無虛席、深得了民生之喜?
關闍彥皺眉悄悄瞥了陶明案幾眼,他臉色微慍,怒色之下還有一種捉襟見肘的窘迫感。看來他很清楚聖人的昏庸之能,還有其對待周家的猶豫之態。
他要是敗了,那肯定是要死的。
要是贏了,聖人便會立馬奪走他的功勞,再敷衍地將其打發走,世人只記得聖人的明智,卻不知道天底下還有個貧困又死腦筋的陶司直。不管怎麼樣,都是沒個好結局的。
那他到底圖什麼呢?!他真是在拿命賭他的正義!
不得不承認,陶司直的死腦筋居然處處充斥了令人敬仰的人格魅力。
章念想起來不好的回憶,攥著衣擺憤懣地轉圈蹬地,嘴裡嘟囔:“我都不知道我真是倒了幾輩子的黴頭,還是腦子磕壞了,才要跟陶司直你來幹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
陶司直默然,似是愧疚,又似是憤怒。
關闍彥破天荒地主動走近了他,目光裡是那份難逢敵手般的傲賞,拍了他的肩,道:“陶司直乃大丈夫也。”
陶明案愣然看他。
此時,杜明堂也頗有感觸地拍上了他另一隻肩頭,頷首而笑:“陶司直好樣的。”
魏鬱春也站出身來:“我本以為陶司職會就陽春菊跟女鬼的問題質問周裕之,卻沒想到你另闢思路,將女鬼與深埋底下的二十來具女屍聯系起來,何嘗不是心繫民生的體現?娼妓之流,鄙夷者多矣,我身為女子,同情她們,也由衷感嘆陶司直的大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