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裴釗起身時仍舊像往日一般放輕手腳,可即便如此蘇瑗還是醒了,她這一夜睡得不甚安穩,眼下有一圈淡淡烏青,裴釗為她掖了掖被子,溫聲道:“時候還早,你再睡一會兒。”
蘇瑗點點頭,又問:“你今日怎麼比平時起得早?”
裴釗道:“上朝前有些事情要與南宮烈他們說。”
蘇瑗點了點頭,猶豫了半晌,還是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我爹爹他們......今天要是犯了錯......”她胸口悶得厲害,下意識抓緊了裴釗的手,定定地望著她:“你答應過我不會傷他們性命,我一定會信你,可是,我不希望你因為我而縱容他們犯下的錯,我不想你為難,好麼?”
裴釗沉默了一刻,對她笑了笑:“我知道。”
雖還未到上朝的時辰,可南宮烈和裴錚亦早早候在宣政殿的暖閣裡,他們來時便已經從童和口中得知了昨日的事情,待裴釗來後,見他臉色陰沉不定,頓覺忐忑,南宮烈率先道:
“陛下,天下怎會有如此巧合的事情,蘇仕那老匹夫定然是得知了娘娘的行蹤,故意帶著兒子過去的!他倒是好心思,一個是娘娘的長兄,一個是跟娘娘最親近的哥哥,怎麼,這是要拿父女兄妹之情來威逼娘娘麼?他們蘇家的男人當日謀反之時,可曾記得自己的女兒和妹妹?”
裴釗冷臉坐在御座上,一言不發,裴錚道:“臣弟昨天夜裡得了皇兄的口信,便命人去查了一番,果真如皇兄所料,小阿銘身邊的那位直講從前受過蘇珵的恩惠,這才得了蘇仕的授意,打著覺雲寺的名頭引了皇嫂出宮去,那直講現下已經被臣弟扣在刑部了,連罪名都是現成的,私相授受,不知皇兄要如何處置他?”
他說這話時,忍不住小心翼翼抬眼打量裴釗的表情,只見他面上並無半分波動,只是下巴略略繃緊了一些,倒是鬆了口氣,可站在一旁的童和卻不免心驚膽戰。他服侍裴釗多年,一看便知裴釗此時已經是勃然大怒,果不其然,下一刻,他便開口了,那聲音似乎平靜無波,卻透著森冷的寒意:
“他如此忠於蘇家,那朕便讓他為蘇家抵命罷。”
裴錚心裡一驚,下意識點了點頭,又聽出了裴釗的言外之意,不由得嘆了口氣:“皇兄終究還是願意放蘇家一條生路。”
“倘若不是他們一次又一次地將阿瑗牽扯進來,朕從一開始就不準備殺他們。”裴釗眼中殺氣騰騰,臉色冷峻得可怕:“若不是怕阿瑗傷心,朕早就將他們千刀萬剮!”
這一年多以來,其實裴錚已經察覺到了裴釗的變化,對於昔日裴釗殺伐果決冷酷無情的手段,他多多少少有些瞭解,如今的裴釗比之往日,已經算是極其仁慈寬大了,在場的南宮烈和童和亦是深知裴釗性情之人,三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一句話也不敢說。
正是在這異樣的寧靜之中,裴錚心中才逐漸升騰起強烈的恐懼,因為有了蘇瑗,裴釗的性子才漸漸溫和了許多,那麼假如有一日蘇瑗不在......
這個念頭剛起,他便暗中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他與蘇瑗向來交好,十分樂於見到她與皇兄天長地久,對於自己方才突然生出的近乎詛咒的荒謬想法十分愧疚,便笑道:“臣弟本擔心皇嫂曉得真相後會承受不住,還猶豫著要不要讓眉娘進宮陪陪她,現在看來,皇嫂的這番胸襟和見識當真是不一般。皇兄與皇嫂將來還有長久的好時光,實在不必為蘇家動怒。”
南宮烈在一旁覺得這話聽起來甚是有理,亦笑著打了幾句圓場,裴釗這才緩和了臉色,三人又一同商議了許久,眼見著到了上朝的時辰,這才一起往外走。
裴錚素日是不上朝的,今日因事關重大,特特換上了親王的冕服跟在裴釗身後,見文武百官早就齊刷刷跪在殿外,便對裴釗笑道:“皇兄今日還有一場仗要打。”
裴釗一言不發,思緒卻早就飄到了朝陽殿內,今日似乎暖和了許多,也不曉得阿瑗此時醒了沒有。裴銘說得很對,他今日確實要打一場仗,這場仗同往日不一般,可結局卻註定不會改變,唯有他,才是最後的贏家。
從前他出徵在外,心裡總是在想,等打完這一場仗,他就能回到天京城,就能見到她,而今日,也是一樣。
此時已開了春,最緊要的大事,便是處理裴鈺謀逆一案。何無忌早就命人將裴鈺從羈候所提了出來,便上前稟告道:“陛下,這幾日裴鈺在羈候所很不安分,日日出言不遜,如今裴鈺謀反一事證據確鑿已成定論,臣懇請陛下早作決斷,誅殺亂臣賊子,以顯陛下皇威,還大曌安寧!”
裴釗道:“何卿此言有理,不知眾位愛卿可還有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