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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賊x民

陰著臉的姜燁閉上嘴,老鷹一樣的目光在張傑夫和樂琳身上來回盤旋,三個人對峙一會兒後,許平突然走前兩步,衝著三位大俠團團一揖:“我雖然貪生,但也不至於強人所難,我這便自行去投官,絕不牽累三位,只是……”

許平指著身後的鐘龜年和黑保一,對張傑夫他們說道:“只是我這兩位朋友,還望張大俠多加照看,讓他們能夠安全離開這德州城。”

來找三位德州大俠,是許平的死中求活之路,如果對方不肯幫忙,他絕不信憑著三個人能殺出城去。現在許平有心送這三位大俠一個功勞,以換取鍾龜年和黑保一能夠脫險。以前許平萬一失手還可以鐵嘴鋼牙一口咬定不過是自己的商人朋友,但現在由於那個被捕細作招供自己投闖,這兩人萬一被捕也肯定不會有活路。

樂琳急忙大叫一聲:“許將軍且慢。”,他擔心萬一許平被拷打出口供,他們師兄弟倆干係非小,鍾龜年也不願意放許平去死,只有黑保一冷哼一聲:“幹嘛去出首,橫豎是死不如去搶城門,殺出它個鳥城去。”

張傑夫怒氣衝衝地看著姜燁,質問道:“姜大俠,我知道你不是個恩將仇報的人,你到底要假裝猶豫不決到什麼時候?”

姜燁搖搖頭,無奈地長嘆一聲,緩緩對許平道:“許將軍你救過我的命,我要是見死不救那真是禽獸所為了……”

幾個人商議過具體細節後,張傑夫就喚來一個心腹弟子,讓他安排許平三人暫時藏起來。

等許平他們離開屋子後,姜燁盯著張傑夫的眼睛問道:“你要把寶壓在亂賊身上麼?亂賊不但洗劫過我們,還想要我們這種人的命。”

張傑夫有些不自在地轉轉身,沒有說話。一旁的樂琳幫腔道:“所以才要如此,我們不過是想留條退路罷了。”

“為此賭上全家人的性命?”姜燁不依不饒地追問一句。幫助許平逃出城,對這三個地頭蛇來說並非太困難的事情,德州本地的駐軍不用說,就是新軍裡面也有他們的關係。但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此事敗露的可能性雖小,但後果卻是異常嚴重。

“今日這天下!”一直沒說話的張傑夫突然跳起來,指著姜燁鼻子對他大喊起來:“你是個瞎子麼?”

……

次日,趁著凌晨前的夜色,黑保一和鍾龜年一先一後鑽進大車上的空木桶裡。許平對前來送行的張傑夫拱手道謝。後者客氣幾句,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許將軍,我們歸根到底只是亂世裡的小民,手下的人也都有家小要吃飯,在亂世裡不得不把良心先放一邊,做些迫不得已的事情,請不要太看不起我們。”

許平有些吃驚地看著張傑夫,夜色中勉強能看見他臉上的苦笑。

張傑夫又道:“許將軍,元寶跟著我們師兄弟多年,他並不是不會察言觀色的人。”

一時許平也說不出話,支吾幾聲就要上車。這時張傑夫掏出兩封信交到許平手裡,壓低嗓門道:“許將軍,這是給中原大俠和河洛大俠的,他們和姜大俠有舊,許將軍異日若是在闖營不得志,不妨去開封或洛陽找他們。”

許平收起信:“張大俠,我已經不是朝廷的將軍了。”

商隊離開後,姜燁哼哼著說道:“希望張大俠所料不錯,雖然是舉手之勞,不過總歸要冒風險。”

“放心吧,許平這人面冷心熱,大概是因為出身卑微吧,遇上人硬頂他就兇巴巴的,但只要裝可憐他就會心軟,而且很吃這一套,若是有朝一日闖營勢大,”張傑夫撫摸著鬍鬚:“他必不會負我們的。”

凌晨的微光中,戒備森嚴的德州城門緩緩開啟,姜燁商隊的一輛輛大車從城門洞裡魚貫而出。陪在元寶身邊的是一位救火營的新軍千總,這支商隊上的救火營旗幟,就他奉命從營內拿來的。一路上這名千總同元寶有說有笑,甚至幾次談起許平的事蹟。

這條長長的車隊沿著官道一路向西,等到天色大亮,已經離開德州好遠,救火營千總和元寶拱手告別。隨後隊中的一輛車駛離車隊,沿著小路直奔叢林,最後停在一處僻靜無人的溪邊。

元寶讓車伕下車以後立刻徒步去追趕隊伍,等車伕的背影遠遠地變成一個小點後,元寶從座位下翻出鐵棒,跳上後車,把三個釘死的木桶一一撬開。等許平他們都鑽出來時,元寶又撬開車後的另外一個木桶,把裡面的刀劍和火銃統統掏出來。他把這些交給許平,指著系在車後的三匹馬道:“許將軍,小人就送您到這裡吧。”

“多謝元少俠。”

“許將軍珍重。”元寶說完就回過頭去,把車上的乾柴捆解開,然後澆上油點火。

三人騎馬繼續趕路。進入東江軍活動區後,許平仍然沒有暴露身份,一切都讓鍾龜年負責打點。十月十二日這天上午,他們已經抵達濟寧州。

下午換過馬後,三人放慢腳步,策馬在道路上緩緩而行。在交談中許平和鍾龜年時而會爆發出幾聲大笑,而黑保一則默默跟在他們身後。

在一個岔路口上,鍾龜年對許平抱拳道:“許兄弟,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可以再見。”

眼前向北的岔路是通向東昌府的,鍾龜年的商隊正在那裡等他,而黑保一和許平則會向西進入河南境界。許平挺直身體在馬背上衝鍾龜年肅然抱拳:“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鍾兄珍重。”

“許兄弟珍重,異日金鑾殿上見。”鍾龜年整一整腰間的配劍。他不但是牛金星的弟子,更有一個秀才的身份做掩護,此時的秀才可以在腰間拴一把劍,對鍾龜年來說更是方便,他抖馬韁的同時用力一夾馬腹,坐騎就帶著鍾龜年疾馳而去。

許平凝視著英氣勃發的背影絕塵而去,回首招呼黑保一道:“黑兄弟,我們走吧。”

……

十一月初二,大雪突降在河南大地,夏大海望著遍地的大雪高興地叫道:“這三年來一年比一年雪多,看起來明年不會再有大旱了。”

幾個近旁的同鄉都贊同地點頭稱是。不過這場雪也給他們的行動帶來一些影響,在大雪覆蓋下,想要尋找田鼠窩就變得更困難了。夏大海仔細地搜尋著地面,不時把幾顆野菜和塊莖收入包袱。雖然今天他並沒有找到任何一個田鼠窩或是蛇洞,不過他仍滿懷希望地搜尋著。支援著夏大海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預感,這種感覺自打今天早上一睜眼就很強烈,讓夏大海相信他今天會交好運的。

去歲旱情已經大大緩解,六十歲的老村長說,他們這輩子還從來沒有看過一冬會下這麼大的雪。秋收後,如狼似虎的衙役徵走了大部分的糧食,但是農民們仍不能償清多年積累的欠糧。饑荒並沒有因為旱情緩解而消失,農民們仍然沒有吃的,冬天到來以前,女人和孩子們已經剝光了附近的樹皮,把所有能找到的小動物捉來充飢。

聽說闖王李自成正在圍攻洛陽,幾個月來明軍所有給洛陽解圍的行動都宣告失敗。路上行人哄傳上個月汴軍又被闖軍大敗,闖營悍將劉宗敏一直追擊潰散的明軍直抵虎牢關,汴軍逃到這裡才藉助雄關勉強站住腳跟。西面的明軍非逃即降,已經被闖軍掃蕩一空。

夏大海等男丁近來也開始在野外搜尋食物。今年地裡的收成比去年多了近兩成,人們的處境無論如何都要比往年好一點,家家都私下藏了點糧食,只要想辦法多掏到幾個田鼠窩、多抓到幾條冬眠的蛇,或許就能熬過這個冬天。夏大海琢磨著今年怎麼也不會再被逼得去吃土,雖然吃觀音土能讓人渡過最難熬的日子,不過很多人都會為此落下一身病,甚至被生生漲死。

“吃他娘,穿他娘,闖王來了不納糧。”夏大海終於挖到一個田鼠窩,高興得嘴裡輕輕哼起來。雙手已經被凍得失去感覺,不過夏大海仍小心翼翼地把鼠窩裡的每一粒籽都從泥土裡撿出來,滿心歡喜地裝到他的袋子裡:“真是菩薩保佑!”

走在回家的歸途上,幾個老鄉談笑著,不一會兒就到了村口。今天村口這裡很靜,小孩子們竟然沒有出來玩雪。夏大海剛感到有些古怪,身邊一聲悶雷般的大喝把他嚇得打了個哆嗦。隨著這聲大喝,幾個持棍握槍的大漢突然從路邊跳出來,轉眼間夏大海就感到自己身上狠狠地捱了幾棍。他倒在地上的同時本能地抱住頭,背後驟然一輕,口袋已經被別人搶去。

等到夏大海站起身,才看清身邊是一群從鄭州來的汴軍兵丁。幾個同行的老鄉一起被推推搡搡地轟進村子,只見滿村的男女都聚集在這裡,四十來個汴軍官兵虎視眈眈地圍在四邊。一個百戶模樣的軍官凶神般地坐在人群前面,旁邊陪著的是平日常來徵糧的官府小吏齊德遠。齊德遠數過人頭後衝著那個百戶一點頭,幾個士兵就把村長從跪著的人群裡拖出來。

白髮蒼蒼的村長不敢掙扎,只是苦苦哀求:“軍爺,村裡真的沒有私藏糧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