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有件事要叨擾周相。”
鎮東侯抽出一張紙,周延儒搶上一步伸出雙手把它接過來,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名,周延儒目光一掃而過,每個人名後面都列著鎮東侯想讓這個人在下次科舉中得到的功名:除了極個別的人外,一般都只是要同進士出身。
“侯爺放心。”周延儒立刻大包大攬:“一切包在下官身上,一個人也不會落下的。”
周延儒走後,鎮東侯取出另外一張紙交給張再弟,和給周延儒的那張一樣,上面同樣寫滿了人名,不過這張紙人名後標準的是鎮東侯想要讓這些人得到的職務,都是福建、廣東、江西、浙江的地方官:“明日若是陳演或魏藻德前來,就把這張紙給他們罷。”
“好的。”
“今天他們來時說什麼了?”
“他們倆齊聲痛罵周元輔要當秦檜,要對大哥不利。”
“他們想要什麼?”
“他們希望六部能在新軍軍器製造中分一杯羹。”
“可以。”鎮東侯立刻答道:“還有什麼重要的事麼?”
“錢謙益來信了。”
“說了什麼?”既然是東林黨、江南士林領袖的親筆信,鎮東侯當然很關注。
“錢謙益說周延儒居心叵測想當秦檜,”錢謙益密告鎮東侯,周延儒一黨正在刺探各種貿易的利潤:“錢謙益稱周延儒這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是準備收集材料陷害大哥你,他勸大哥你萬萬不可學嶽王。”
“還有麼?”
“錢謙益已經收到大哥的舉人和秀才名單,他會去安排這些人的考官。浙江理事會來信了,說下個月會把這次推舉出來的浙南地方官人選給大哥寄來,他們總算和福建、廣東理事會一樣天不怕、地不怕了……江西理事會目前還沒有這個膽量,不敢自己拿出人選……繼福建之後,廣東鎮長裡我們的人首次超過半數,全部得到了秀才功名,就算不是我們的人,也不太敢罔顧理事會的法規,村裡的人若是被宗法治得太慘,也會鼓起勇氣去縣裡告狀,我們的縣令、還有理事會的法規,在各個村子裡的權威日益增強……”張再弟還在繼續:“此外又有一批縉紳想和大哥合夥做商貿,加入理事會,他們中的幾個復社人物聯名寫密信給大哥,說錢謙益想當秦檜,勸大哥要早做提防。”
“這次錢謙益沒說什麼商人與士人殊途之類的牢騷話麼?”
“沒有,估計是見怪不怪了。”張再弟笑道,多年前錢謙益還不斷地發牢騷,說鎮東侯舉薦的人不是隻會用炭筆寫字,就是連破題的意思都搞不明白,更質問過鎮東侯哪裡會有連打油詩都做不出來的秀才?更不用說舉人。但隨著這些年合作下來,錢謙益已經不再追究了。
“嗯。”鎮東侯陷入了沉思。十五年前,趙慢熊想出的口號是“攻破京城,隨弟兄們洗劫三天。”,金求德雖然不說話,但也想不出比這更有激勵效果的動員詞,朝廷的官員們雖然無能,但並不愚蠢,他們多年來送給大都督府屬下軍官驚人的財富和榮譽,幾乎是求著這些吃了多年苜蓿的武人收下金銀財寶和嬌妻美眷。除了聽任部下大洗北京城,趙慢熊想不出有足夠誘惑力的理由,即便如此,金求德估計也還得殺一批人來震懾一番。
“還要一點點時間。”鎮東侯在心裡對自己說道,十五年前,他知道如果自己選擇了另外一條路,隨之而來的肯定是全國野心家有樣學樣割據一方,忠貞之士奮起抵抗這種暴行。而他要做的是把自己軍中所有有良心的部下先清洗一遍,再把全中國有良知的人清洗一遍,用金錢財富收買不在乎是非善惡的人去幫自己對抗全國的野心家,雖然趙慢熊和金求德很有信心剿滅其餘,但黃石沒有信心在掃平其他野心家之後不會留下一大堆沒有良知廉恥、只曉得權勢財富的本方軍閥和貪官汙吏——司馬懿、袁世凱,還有五代時期,太多、太多圖一時之快而毀了國家元氣、人心道德的先例了;靠軍事篡位上臺,而能有三代國祚的王朝,歷史上太罕見了;暴君死後,野心勃勃而且毫無廉恥的部下幾乎肯定會挑起新的戰亂,直到把人心徹底殺累才會停歇。必須要給那些有良知的人一個留在自己陣營的藉口,必須要有一個說服心懷道德的人與自己合作的理由,絕不能讓叛亂看上去是一樁暴行而被迫進行清洗。雖然代價很大——數以百萬計的無辜農民慘死溝渠,但這個理由、或者說藉口似乎快要能說出口了,那些有良知的人對明王朝是否還應該繼續存在已經產生了懷疑。現在,南方重要的數省已經快掌握在手,不會有太多的動亂,糧食生產可以確保、賑濟可以從南方調撥、小冰河期即將過去……新軍,會繼續發展壯大,很快就能贏得新的威名,足以震懾全國的威名。只是那數百萬的災民——鎮東侯總是安慰自己,付出這些代價不是沒有意義的,戰亂可以避免,良知可以與新的國家並存,更多的人可以倖免於難……“還要,一點點時間。”鎮東侯再次這樣想到。
“大哥,看起來錢謙益是真的恨周延儒入骨,這次他信裡說拼卻性命不要,也要把當代秦檜拉下馬。”張再弟的話打斷了鎮東侯的思路:“周延儒與我們合作多年了,從來沒有耽誤過大哥您的事,但他在相位上呆得太久了,手伸得越來越長,我覺得該是換人的時候了。現在反周延儒的人遠比支援他的人多,就算他滾蛋了科舉也不會不在我們手裡,我們犯不上為了他得罪別人。”
“你說得很對,不過他現在還不是孤家寡人。再等等,等他手下的那批江南縉紳也參加理事會後我們再和他攤牌。”
又討論了很久各種來自江南複雜的人事、政務問題,張再弟想稍微放鬆一下,就說道:“大哥,我聽說新軍最近出了不少事。”
“是啊。不過我一直沒工夫去管,南方的事情太多了,一件接著一件,現在只好先勞煩金求德了,以後我抽空去新軍那裡看看吧。”
“大哥放心吧,”與討論江南事物時的嚴肅緊張不同,說到新軍時張再弟語氣輕快:“新軍就是比長生軍差得再多,也是天下無敵,對付農民更是綽綽有餘了,金求德前些天不是為山東把老弟兄們都叫去痛罵了一頓嗎,我想他們會好起來的。”
“是啊,把他們都罵哭了,一個個賭咒發誓要日夜操練。”鎮東侯心不在焉地說道,此時他嘴上談著新軍,心裡還在權衡著一些江南人事變動的利弊。無論是鎮東侯還是張再弟,他們心裡都清楚得很,新軍只是長生軍的一個仿製品:“你說的對,新軍固然遠遠不能和長生軍比,不過這世上也沒有第二支長生軍,沒有什麼軍隊能和新軍爭鋒。”
……
“許將軍!”
門外的衛兵客氣地叫道:“軍師派人來了,請您去赴宴。”
許平走出門外,對那個衛兵說道:“我不是朝廷的將軍了。”
那個衛兵聞言微微一愣,點頭微笑道:“許公子請。”
許平被領到闖軍的大營前,門外的一個小頭目立刻迎上來:“許將軍快請,我家大王久候多時。”
已經沒有力氣再去糾正他的說法,許平嘆口氣就快步走到營帳前,那個衛兵撩開帳門,裡面的談笑聲立刻湧出門來,許平深吸一口氣就邁步入內。
“許將軍來了。”
隨著背後的那個小頭目一聲高呼,帳篷裡頓時鴉雀無聲,十幾個圍坐在一張長桌旁的人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向門口的許平,幾個還舉在空中的酒杯都定在那裡。許平見牛金星也在桌旁,他跳起身來笑著走到許平身邊,攬著他的肩膀帶他走向桌子,對眾人大聲說道:“這是許平許兄弟,諸位已經都聽說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