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撲上來的叛軍用武器向著許平的身上亂砍亂砸,完全喪失自衛能力的許平下意識地用手臂護住脖頸要害,趴在地上。只聽見周圍叛軍士兵呼喝著,把他的盔甲敲得叮咚作響。頭盔被連續砍中幾下,雖然還沒有破開,但卻把許平震得頭疼欲裂,眼前發黑,幾乎昏厥過去。
“子君……我回不去了。”許平知道自己勢必死於此地,覺得意識已經漸漸模糊。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趴著,閉著眼,一陣陣地天旋地轉。身上似乎已經不再感到疼痛,只是耳朵裡轟轟地響,幾乎要被那密如雨點般的金屬敲擊聲震聾。
隱隱約約的,許平地感到有一隻手扳住自己的肩膀,把他猛地翻過來。身體被劇烈地晃動著,疼得痛不欲生,接著頭盔又被人猛地扯下。耳朵裡似乎還在叮咚亂響,讓許平什麼也聽不清。他閉目待死,但卻沒有預料中的刀刃落下。身體又被猛烈地晃動起來,還有一個細小的聲音擠入他的耳朵:“老許,老許!”
許平吃力地睜開眼,面前一張金屬的面具,還有一雙一眨不眨盯著他的眼睛。看見許平睜開了眼,那人把面甲一撩,露出其後曹雲那張熟悉的面容:“老許,你還好麼?”
許平迷迷糊糊地在曹雲的攙扶下坐起。身邊橫七豎八躺著幾個叛軍士兵的屍體,曹雲半跪在許平的身邊,染血的長刀就橫在他的腳邊。曹雲焦急地催促著:“快起來!”
許平神情恍惚地站起身,四下張望著,遠處更多的叛軍士兵正紛紛趕來。曹雲二話不說地把許平架上馬,問道:“老許,你還能握韁麼?”
手套已經破了幾個洞,許平把它扯下,活動幾下手指,發現手並沒有什麼毛病。他握住韁繩叫道:“沒問題,快上來,我們走。”
曹雲回首望望越來越近的一群叛軍,再遠處是不久之前抵達戰場的叛軍大隊人馬。他鬆開自己坐騎的韁繩,仰頭對許平叫道:“大人快走,卑職斷後。”
說著曹雲退開一步,右手緊握著長劍,左手揚起馬鞭:“天下可以無雲,不可以無大人。”
許平一愣,立刻反應過來,這是曹雲最喜歡看的三國志通俗演義裡的一句話。他焦急地伸手攔住鞭子,大叫道:“老曹,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說這個。”
曹雲高舉著的馬鞭停在空中,片刻後突然重重地抽落,沒有抽到坐騎而是直接抽到許平的手。這一鞭打得好重,把許平的手都抽出血來,許平的手如同觸電般地縮回去。許平看見曹雲雙目盡赤,眼眶幾乎都要瞪得炸開,朝許平怒喝道:“汝欲吾等枉死乎!”
跟著曹雲又是猛地一鞭打向戰馬的臀部,戰馬一聲嘶叫就騰空躍起。許平身體一震,本能地握緊韁繩控制坐騎。再回首時,曹雲已經在十數米外,正繃著嘴盯著他看,一臉的嚴肅和決然。
“老曹!”許平痛哭出聲,只覺得眼淚正不受控制地奔湧而出。在朦朦朧朧的淚花間,他看見曹雲落下面具轉過身,雙腿叉開穩穩站住,挺身面對已經衝到他近前的大批叛軍士兵。
馬兒在道路上疾馳著,而許平則伏在老友的坐騎上,抱著馬兒的脖頸嗚咽不已。這樣昏昏沉沉地不知道跑了多久,許平再次抬頭四望時,發現自己已經偏離道路,面前不遠有個不知名的丘陵,這景色肯定是他來時沒有見過的。
胯下的戰馬似乎已經疲憊,許平聽憑它緩慢前行,一邊四下張望,想尋找些能夠用來辨別方向的景物,不過他始終沒能找到。胸中好像有團火焰在燒,嗓子裡也辣辣的。當許平看見一條小溪後就跳下馬,趴在水旁痛飲起來。馬兒也彎下長頸和他一起飲水。
潑在臉上涼涼的溪水讓許平昏沉沉的腦袋清醒了許多。隨著這清涼感透入體內,許平感到自己的眼眶又開始發熱,他再也抑制不住,隨著一聲抽噎,淚水又一次滾滾而下。全身又開始發痛,尤其是被曹雲鞭打的左手,上面一條觸目驚心的紅痕,整個手掌都腫起來,好像饅頭一般。可是比起許平心裡的哀痛,這又算得了什麼呢?
站起身後,許平望了望太陽,確定自己走錯了方向,現在不但沒有脫離險境,而且還被叛軍將自己和吳忠的部隊隔開了。他低下頭仔細檢查著剛才走過的土道,果然,在來路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跡,由遠及近一片清晰可辨的馬蹄印。許平沉吟片刻,把刀痕密佈的鎧甲脫下來放上馬背,牽著馬走了幾步觀察印跡,接著他又幹脆把內襯的皮甲背心、頭盔和其他所有能拋棄的東西都取下來,在馬背上捆好。
做完這一切後,許平用力地拍了拍戰馬,看著它得得地小跑著消失在前方小路上,然後就拔腿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手銃和佩劍都已經丟失,懷中只剩幾個小錢。許平折了一根樹枝,強撐著前行。先在小溪裡涉一段水,然後挑個岩石處上岸,擦乾靴子上的水,又用乾燥的土掩埋了溼跡,他進入旁邊的樹林中。許平感到自己已經精疲力竭,不過他知道還沒有擺脫被追蹤的危險。他必須從這個樹林裡穿過,藉助地上的落葉掩蓋自己的行跡。只有徹底擺脫潛在的追擊者,才可能安全地回到自己軍中。
鑑於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許平明白不能冒險去找百姓協助。他懷裡的錢或許能夠買點食物,但難保村民不立刻向山東叛軍報告,尤其是在目前官兵形象如此惡劣的情況下。
許平默默思考著,一旦遇上陌生人該如何編造謊言矇混過關。步履艱難地在樹林中潛行,直到太陽西沉,他還不曾遇到任何樵夫或獵人,這讓他感到十分幸運。樹林裡不時有一些小土丘,在太陽落山前,許平站在土丘上望見林木稀疏的地方,隱約一個小村中升起裊裊炊煙。進去討一碗飯吃的慾望是那樣的強烈,但許平計算著這裡到戰場的距離,終於還是搖搖頭,決定繼續在林中潛行,等到達更安全的地段再向人求助。
此時許平的兩腿就像灌了鉛一般地沉重,腦袋也一陣陣地發暈。儘管如此,他仍不斷提醒自己必須趕夜路繼續逃生。為了讓自己能夠有體力繼續前行,許平決定稍作休息。他靠著一棵樹坐下後,疲乏感頓時鋪天蓋地般湧來,這本也在許平的預料之中,只是這洶湧的程度還是有些超出他的想像。
“不能在這裡倒下,我的命是老曹拿命換來的,張大人、江一舟和餘深河還等著我去給他們討還公道,子君還在京師等著我回去。”許平在心裡默默唸道。他靠在樹幹上一動不動,全身都在抗議他繼續趕路,不過許平的決心不為所動。他感到體力稍微恢復一些後,就對自己說:“我再數一百下,然後就起身趕路。”
“一”
“二”
“三”
許平在心裡緩緩地數著,不知不覺間,他已經閉上眼沉沉地睡過去。
……
如此同時,山東叛軍已經對戰場進行了大致的清理。他們的首領季退思騎在馬上,聽著一個一個部下不停地趕來彙報。在季退思身旁,有一個人面含微笑,和他並駕緩行。他對季退思拱手祝賀道:“大王威武,大煞官兵氣焰。”
“多謝。”季退思對此人甚為客氣,聞言拱手回禮:“此番擊敗新軍,多虧闖王送來的這批火藥,還有情報。”
“昏君無道,天下英雄共伐之。吾主與大王同氣連枝,不必說這些客氣話。”那人道。
叛軍以往雖然繳獲過不少火器,不過由於極其缺乏火藥,所以大多派不上用場。山東叛軍原是明軍的火器部隊,舉起叛幟後手中有大量火器,但十數年來流動作戰,幾乎徹底退化為冷兵器部隊,這次組建火銃隊都極為艱辛。
幸好聽說朝廷要大舉進攻山東叛軍後,李自成派人運來一些火藥。雖然數量不太多,卻這卻是各路叛軍都極為缺乏的物資。這批雪中送炭的火藥,在叛軍阻擊山嵐營突圍時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叛軍的火器大發神威,在二十八日和二十九日的戰鬥中,給沒有防備的山嵐營以重創,並且直接擊斃了山嵐營的指揮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