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南的時候我也總是和主上分軍作戰,主上知我甚深你不用瞎擔憂,再說我早有功成身退之念,到時候我辭官告老,又何懼人言?”許平不再與周洞天多言,他相信自己和李自成的交情還是夠用一段時間的,而且現在局面如此緊張,許平也不信那些朝中的官員會找自己的麻煩。
……
出任大順兵部尚書的張縉彥日子過得並不是太順心,那些順王的從龍之士可不比明朝的武將派頭大多了,至於許平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但凡有不合他心思就要向李自成告御狀。
從江淮回來的兵部侍郎傍晚抵達北京,顧不得回家休息就來向張縉彥報告此行的過程,和張縉彥預料的一模一樣,許平依舊堅持著他吃獨食的本色,絲毫不打算和兵部分享好處。張縉彥並不指望許平向前朝那般五成、六成地把軍餉往兵部送,甚至連一成都不指望——畢竟這是新朝肇始,而且許平和順王也稱得上是刎頸之交,只要許大將軍稍微意思一下,讓張縉彥知道大將軍心裡有他這個人、記得兵部為他鞍前馬後地效勞過就行。但是許平就能貪心到連這麼一點點場面上的銀子都捨不得吐,現在還用得到兵部的時候都這樣慳吝,張縉彥又怎麼能指望日後許平會出力……哪怕是出一言相助呢?
“兵窮軍困,士卒皆面有菜色,而許將軍左右親信夜夜笙歌,許將軍還特別招募了三千多女兵,令她們穿上明軍軍服歌舞以助酒興,喝到酣處時,許將軍左右皆作猛虎狀、各自捉一女回營,謂之曰:擒生捉俘……”侍郎繪聲繪色地給張縉彥講著他在江淮軍營中的見聞,直把後者聽得怒形於色。
“無恥鄙夫,怪不得連番大敗,連南京都丟了。”每次張縉彥一想到許平手握十幾萬大軍、每歲拿走朝廷幾百萬兩的軍餉和軍費,卻一文錢都不願意吐出來讓別人也喝口湯時總是會怒不可遏,而且張縉彥雖然有心理準備,但許平的驕奢淫逸還是超出他的想像:“這鄙夫!難道就一點不懂得‘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嗎?”
雖然從歷史上看,一直敗退到只剩下數省的王朝就算是中興也是兔子尾巴長不了,不過張縉彥還是挺生氣,要是任由許平這樣胡搞下去,說不定大順就連山東都保不住了,那到時候自己也要被順主和丞相責備。
當張縉彥問道軍心士氣是否還堪維持時,他的副手馬上報告道:“下官走訪各營,將官們一聽說下官是奉大人之命前來的,無不歡呼雀躍,大人嚴正之命播於三軍,官兵人人都說多虧有大人在朝中籌措,他們才能免於飢寒。”
“呵呵。”張縉彥微微摸須,臉上忍不住露出自得之色,這幾年為大順勤懇效力,各路軍馬都變得很尊敬他(張大人有很多眼線、還有副手和兵部大小官員,他們都眾口一詞地指出了這點。),一開始張縉彥還有點不自信,但是幾年下來這種話耳朵都快聽出繭來,他才發現自己真是人才,無論在明在順都稱得上是深得軍心。
“從前朝開始,大人的兵部就是萬斤重擔一肩挑,一個部乾的差事比其他五個部加起來還要多上好幾倍,可是其他各部都亂成一團,唯有大人的兵部是井井有條。唉,要是崇禎爺重用大人,主上能不能坐上金鑾殿……”
“胡說!”張縉彥臉皮一繃:“主上乃是真龍天子。”
“下官妄言了。”侍郎連忙跪下來衝著張縉彥磕了三個頭,等張縉彥氣消了之後又爬起來:“要是主上讓大人當這個丞相……”
“胡說!”張縉彥又是一聲斥責,不過顯然比剛才那聲要平緩得多——其實剛才那句他也不過是拿腔作勢罷了。
“下官妄言了。”侍郎又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頭,再次其身後小心地湊到張縉彥身邊秘報道:“下官打探到件事,許將軍送了上百萬兩的銀子給李閣老。”
“哼。”張縉彥從鼻子裡噴出一聲冷笑,心裡卻是驚懼不已,李建泰是張縉彥目前最希望取而代之的人物,要是許平和李建泰結成同盟,那他何時才能取而代之,並進一步踏上丞相的寶座呢?
……
“兵部屬官巡視江淮時,將士們一見到他們就奔走相告,說是丞相又派人來勞軍了。”牛金星昂首闊步地在前面走著,張縉彥彎著腰亦步亦趨地一路小碎步跟在他背後緊跑,再後面則是同樣滿臉諛笑的兵部侍郎:“聞知丞相在百忙之機仍派人勞軍,將士們無不感激涕泣,發誓以死相報。”
牛金星笑呵呵地聽著,以前只是個不得志的舉人,還因為得罪同鄉縉紳被下了死牢,當時他十分消沉覺得自己一無是處,進入闖營後兢兢業業,但也常有疏漏,雖然竭盡心力地輔佐李自成,但也常有對局勢束手無策的時候。結果知道現在牛金星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天生治理大國的奇才,自從他當上丞相後,大順國力蒸蒸日上,雖然前線因為軍方無能而節節敗退,但是在自己的領導下總能及時為前線彌補上損失,雖然失去了大片的領土,但是戶部報告賦稅增加了、兵部報告軍力強盛了,而且民生更是一片喜人,到處都在傳唱歌頌順主和牛丞相的歌謠,連那些桀驁的藩王們也都對牛金星的才能交口讚譽。
“丞相經天緯地之才,古往今來也沒有第二人能比得上了吧?”張縉彥用充滿感情的語氣歌頌道。
“呵呵,”早在七、八年前牛金星剛入北京的時候就曾聽到這樣的讚語,那時把他嚇得跳起來,面色大變連連擺手說愧不敢當;四、五年前的時候,牛金星依舊感到刺耳,也會認認真真地說到:他認為至少蕭何足能落他兩條街出去、諸葛孔明也至少能落他一條半街;但現在,牛金星只是禮貌性地說上一句:“漢太祖的蕭丞相,難道很差嗎?”
“哪裡能和丞相比啊?”張縉彥大為驚詫地說道:“丞相馬上能輔佐主上平定天下,馬下能為國家開太平之世,蕭何何人,豈能和丞相相提並論?西楚霸王不過一無謀莽夫,更無前明三百年之深厚基業,不數年丞相談笑間掃滅之;而蕭何外有函谷之險,內有關中沃野千里,攻打一無謀之項羽,尚且搞得國窮民困,以致漢太祖欲求四匹同色之馬亦不可得,而丞相逢大災之年,在中原四戰之地且屯且戰,入京以來,三年免徵收四海之心,億萬歡顏,仍能總群臣,整綱紀,服強藩……蕭何何德何能,能與丞相同列?”
牛金星仰天哈哈大笑,志得意滿之至,雖然南方傳來越來越多的煩心事,不過張縉彥的這一番話如同春風將他心頭那些陰鬱掃除得乾乾淨淨。
可是等張縉彥開始彙報江淮順軍的實情時,牛金星的這份好心情很快就消失不見,許平軍中貪腐而行、兵驕將惰,比他最初想像的還要嚴重上十倍。之前已經都很多人彈劾許平剋扣軍餉、任用私人、包庇逃將,但是牛金星不用李自成說就主動替許平把這些彈劾都擋下來,因為他一直認為現在是朝廷用人之際,許平就算再貪也是小節,與打敗明軍相比並不重要。
但許平顯然辜負了牛金星的一番苦心,不但逃回江北,而且還拒絕反攻山東沿海,每天都躲在軍營中白晝宣淫,猖狂到連兵部堂官的耳目都不避了。牛金星開始懷疑自己當初在李自成面前幫許平瞞下那麼多罪行是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貪腐不是大問題,只要能打勝仗一起都好商量,但是貪腐到每歲花朝廷數以百萬計的軍費,卻只會呆在軍營裡享樂那就得另當別論了。
“下官還聽說一件事,李閣老向許將軍討要紋銀百萬。”一直小心在觀察牛金星臉色的張縉彥覺得火候已到,於是就圖窮匕見。
“哦?”牛金星的臉色果然如張縉彥預料的那樣沉下來,誰都知道許平和牛金星有矛盾,李建泰向許平討錢中的政治含義真是再明顯不過——他主動要求成為許平在朝中的同盟。
“許將軍怎麼說?”牛金星冷冷地問道。
“這個下官可就不知道了,這事也是下官湊巧得知的,”張縉彥早就想好了答案:“不過這兩個月來,好像李閣老沒有再說過許將軍的壞話吧?就是有也是不痛不癢的。”
牛金星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陰沉,身後的張縉彥用一種滿含著羨慕和嫉妒的目光看著他身上的丞相官袍,在心裡想著:“你一個出仕都不曾出過的小破舉人,豈是李閣老那種庶吉士的對手?我們這些有大學問的中舉人做官,你太差所以只得落草為寇,結果明祚斷絕、王朝興替,陰差陽錯地被你搶到了丞相的位置……要是我不幫你一把你都不知道你是怎麼死的——無論如何也得讓你和李建泰拼個兩敗俱傷、同歸於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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