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梁將軍說王啟年和吉星輝撤退時軍事形勢遠遠沒有絕望,是叛國和謀殺?”
梁將軍說話的聲音已經小了很多,他低聲說道:“是的。”
陳訟師盯著梁將軍看了一會兒,然後冷冷地問道:“梁將軍還堅持認為,你指控王啟年和吉星輝的證詞不是為他們量身定做的嗎?”
大堂上所有的人都變得很緊張,陪審員們也都屏住呼吸看著梁將軍等待著他的回答。
良久,梁將軍低聲答道:“不是。”
“不是什麼?不是為他們量身定做的證詞嗎?”陳松師大聲問道。
“不是為他們量身定做的。”梁將軍最終還是沒有改口。
陳訟師望了一眼陪審團,從這些人臉上看到了自己盼望的表情,他回頭朝著梁將軍冷笑了一聲,然後面向提刑官大聲說道:“沒有問題了。”
接下來就是結案陳述。
“有句話叫:官斷十條路。這是前明乃至歷朝歷代的準則,百姓把性命交給青天大老爺,任由他們隨心所欲地決定自己的生死,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期盼對方會真的會公正嚴明,會仁愛、會有惻隱之心。”陳訟師對陪審團們說道:“我們忍受了幾千年,終於不再容忍了,所以我們擁戴執政王,推翻了前明,擊敗了李順。我們把辛苦的掙來的血汗錢買成國債,我們的子弟參軍流血犧牲,為的就是再不過那樣暗無天日的生活。這些流血犧牲,讓諸君今天能夠坐在這個位置,讓提刑官不再能一人說了算,而做出這些犧牲的人,也在盼望著諸君能夠尊重國法,盡力去讓每一個案子都得到公正的判決。”
陳訟師說著一指被告席上的王啟年和吉星輝:“他們是兩個徹頭徹尾的人渣,敗類,懦夫,地府裡的油鍋就是為他們倆準備的,我發自內心地鄙視他們,盼望他們早日去閻羅的刑堂前報到,最好一天都不要多等。”
“但這不是給他們定叛國和謀殺罪的理由,因為如果我們允許官府因為憎恨一個人就給他羅織罪名、就為他量身定做證詞的話,那我們實際就把生死大權拱手相讓,就等於認可‘官斷十條路’的合理。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我們為什麼要支援執政王,為什麼要推翻前明,為什麼要同李順作戰?戰死的將士們為什麼獻身沙場,他們完全可以不死的,讓李順來統治不也是一樣麼?”陳訟師也有些激動起來,他對陪審團們說道:“我們的國法,要讓一個人罪有應得,但絕不是死非其罪!我懇請諸君,千萬不要圖一時之快,就把那麼多將士拋頭顱、灑熱血才贏得的權利再還給官府。那些陣亡在黃池的義勇將士們,他們的犧牲是寶貴和無價的,我想就是他們也不會同意——他們留下珍貴的遺產僅僅值這倆人渣兩條命的價。”
……
看起來陪審團今天未必能做出決定,陳訟師離開提刑大堂後接受了記者的採訪,這是他自從接案以來首次發言。隨著這個案件的持續,媒體漸漸地已經不再對他那麼充滿敵意,民眾對他的辯護也開始理解。
“如果這是關於王、吉二犯在山西犯下的反人類罪,我想不出為他們辯護的理由,如果這次他們無罪釋放而那個案件重新立案的話,我也不會再為他們辯護,但我依舊會支援那個為他們辯護的訟師。”陳訟師對媒體的記者們說道:“不管一個訟師接案是為名為利,但我們歸根到底是為了維護國法的公正,如果沒有辯護者,國法就難言公正。我敬畏國法有如天憲,我雖然是一個訟師,但也是一個百姓,我全心全意地希望國法能夠公正嚴明。”
“即使明知他們是罪犯嗎?為罪犯辯護也是公正?”一個記者問道。
“是的,即使是為一個明知是殺人兇手的罪犯辯護也是在維持國法的公正。”陳訟師毫不猶豫地說道:“和前明還有歷朝都不同,我們矢志要盡力地讓每一個案件都得到公正的審判,而這個是要靠監察官和我們訟師共同完成的,監察官會盡力把每一個人都說成罪犯,即使是無辜者,不要說沒有,這世上總會有冤案,監察官把這些無辜者送進了大牢;而我們訟師則為罪犯辯護,也一定會讓很多罪犯逃脫法網。監察官為了仕途努力給人定罪,我們訟師為了報酬努力替人脫罪,我們各自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努力,盡力不漏過每一個證據,不放過每一個疑點,正是我們的較量——或者說共同努力,讓國法變得更公正。”
說起之前對自己的攻擊和汙衊,陳訟師倒是顯得很坦然:“這也是為什麼我們要採用三權分立的原因,即使是國卿院也不可以為某個人訂下量身定做的法律,因為百姓是可以因為情緒激動而做出衝動決定的,可以一時被影響,而且這個影響可能長達數年,就像當年我們還曾為黃池大捷而歡呼過,現在還會有人這麼認為嗎?就像當年很多人還認為許將軍的長生軍都是野獸一樣的人,為此拒絕赦免他們,現在回想起來,真有這個必要嗎?當初大家都憎恨他們,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他們是和我們一樣不堪前明奴役而奮起反抗,要推翻暴政的同伴。如果當年我們的提刑司法體系就像今日這般發達,那我們根本不會做出那些讓我們感到噁心後悔的事來。”
去年透過的一條訟師法曾經激起了很多爭議,是關於訟師即使知道罪犯罪名成立也不許透露,而且如果訟師因此在法庭上作出不利被告的辯護時,提刑官必須宣佈審判無效。趁著今天這個機會,陳訟師就替這條法律辯解:
“無論我們如何的努力,也可能讓國法變得更公正而不是絕對公正,而無論在什麼時候,窮苦人都會首當其衝,最不公正的待遇一定會首先落在最沒錢沒勢的被告身上。因此我要大聲為剛剛透過的訟師不得舉證被告這條法規叫好,這世上沒有什麼人比官府更有權勢,比官府更有錢財,如果允許訟師臨陣倒戈,那麼監察官就可能收買訟師來提高他的政績,而且越是貧窮的被告越無法保證他訟師的忠誠……”
好不容易從記者中脫身後,陳訟師被一個人攔住,他認出了這個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連忙一鞠躬:“夏大人,在下拜見。”
“不敢當,我是慕名來聽陳老闆的辯護的。”夏完淳笑道,經過這一案,陳記訟師行也算是聲名鵲起。
這時陳訟師注意到夏完淳身邊還帶著一個小孩,正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這位是夏大人的公子吧?”
“是我的養子,他可是崇拜陳老闆得很啊。”
“我姓李。”那個孩子大聲說道。
“原來如此……”陳訟師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要是國法不公正哪?”那個小孩剛才被養父舉在肩頭聽陳訟師的演講,剛剛被放下來,他大聲問道:“要是不公正的國法,陳老闆也敬畏如天憲嗎?”
“那就是國卿院的事情了。”陳訟師笑著彎腰對小孩說道。
“我有一天也要做訟師。”那個孩子大聲宣佈道。
“呵呵,好,到時候你可以做我的夥計,我的訟師行正缺一個得力助手。”陳訟師笑起來,對孩子開玩笑道:“不過你得首先學會尊敬國法如天憲。”
“不,我會挑戰國法!”
這宣告讓夏完淳和陳訟師同時放聲大笑,後者一邊笑一邊搖頭:“好,我盼著看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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