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裡有多少畝地?”聽到這話,福寧軍士兵立刻問道。
“我家裡沒有地,我祖祖輩輩都是交租的佃農。”這個江西農民的子弟搖搖頭,看了他的同伴一眼:“我可沒他家有錢,這二兩銀子對我來說就不少了,理事會給的十兩銀子,也可以給我大哥當聘禮。”
“哦,”福寧軍士兵以為這個農民子弟是為了軍餉來當兵的,這並不奇怪,不過奇怪的是:“那你剛才說什麼均田免糧,又均不到你頭上?”
“我覺得均田免糧是不對的,這麼做就是強盜,在路上看到強盜,就算不是搶我,我也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福寧軍的問題撓到了這個農民子弟的癢處,他立刻侃侃而談:“我一直覺得,分別人的田,就好象是強盜***弱女子;如果說多數人得益就是對的的話,那一群強盜都得益了,痛苦的只有一個女人而已,是不是也對呢?我不是縉紳,但我希望我能成為一個縉紳,我沒有地,但絕不會想透過搶別人的地來發財。”
其餘三個人都楞了一會兒,這個比喻他們都沒想過,半響後第一個福寧軍士兵才說道:“話糙理不糙,說的好,我看你不像個種地的倒像個當官的。”
“我們村的村長也是理事會幫著選的,之所以他一當就是十多年,就是因為我們村長集資讓村裡的孩子都能認字。”江西農民答道:“我有一個志向,將來我也要當官,而且要當大官。”
這個農民子弟的志向把三個同伴都驚得說不出話了,只聽他繼續說道:“以前能不能當官,要看你有沒有一個好爹,要能供得起你讀書認字,有交情能讓你考中。現在我們江西可不同了,只要你認真替鄉親做事,為鄉親們做好事,就能當官光宗耀祖,這有什麼難的?我很願意替鄉親們做事啊。”
這個江西農民自幼就被認為是罕見的聰明孩子,是村裡義學裡最好的學生,而且自己也有很堅定的志向:“在我們江西,要是一個縣裡大部分村都推舉你,理事會還會幫你取得功名,讓你做知縣!”農民子弟看著兩個目瞪口呆的福建人,他不太清楚福建的情況所以誤以為對方不信:“這可不是假的,我們縣的知縣就是各村推舉出來的,開始大家也不信,但理事會真的幫他取得了功名,真的讓他當上知縣了。”
“你也想做知縣嗎?”江西富農終於能夠開口了,好奇地問他的老鄉道。
“當然,”這個年輕人雄心勃勃,毫不遲疑地說道:“說不定再過十年,就連巡撫都可以由各縣推舉了。我若是當了村長,就用心為鄉親們做事,若是當了知縣,就用心為全縣做事,將來誰知道各縣會不會推舉我當巡撫呢?”
“兄弟啊。”那個富農拍了拍同伴的肩膀:“真沒看出來,我竟然和一位巡撫大人一起烤火。”
“這就是為什麼我要來當兵,我可不僅僅是為了錢,江西就要過上好日子了,將來做官不需要看你是不是有個好爹,不需要看你是不是有錢有勢,只要你做事努力,對鄉親們好就可以了。”這個一心要走仕途的江西農民越說越是慷慨激昂,已經在地上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大聲說道:“將來,當我想求大家推舉我當巡撫的時候,可能會有人問:當闖賊威脅我們江西的時候,你在做什麼?而我能夠理直氣壯地對大夥兒說:當時我在保衛我們的家鄉!”
“好好,如果有那麼一天,我一定支援你。”富農子弟大笑起來:“而且我要勸我所有的親戚朋友支援你,好漢子。”
“這就是我們江西!”農民滿臉得意地看著兩個福建人:“我們江西頂好了。”
“其實我們福建也一樣。”心直口快地那個福寧軍士兵也笑起來:“我的縣的知縣甚至不是福建人,而是一個廣東佬,不過他確實是個好人,是個很和氣的厚道人,總是幫我們修橋補路,我們都很喜歡他。如果你們江西將來不這樣,你可以去福建試試,只要你替大夥做事沒人會在乎你是不是福建人。”
在今天的對話裡一直幾乎沒有開口的另外一個福寧軍士兵這時張嘴說話了:“你們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想啊。”
“我世代都是福建的軍戶,自從鎮東侯執掌福寧鎮,我們軍戶子弟就都認字了,我父親說,鎮東侯來以前,鎮裡的軍戶整天想著怎麼跑出去,而鎮東侯來以後,大家都求爺爺、告奶奶地想當軍戶。”
“哈哈,是的。”另外一個福寧軍士兵笑道:“我父親就是送禮花錢才當上的軍戶,然後我兄弟幾個就都認字了。”
“我喜歡,尤其喜歡馮先生(馮夢龍)的,”第二個福寧軍士兵繼續說下去:“可是從來沒有看到一篇是講我們當兵的故事,兩年前過年的時候,我去了一趟國民書局,問他們願意不願意出一本當兵的人寫的?”
“結果呢?”
“國民書局說很願意,但他們有言在先,說不想要一本寫帝王將相的,說這樣的故事已經太多了,他們想要一本描寫小兵生活的書,說有很多很多人想看這樣的書。”
“是啊,我也很想看。”
另外三個士兵紛紛說道,另一個福寧軍士兵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你寫了多少了?拿出來給我們看看吧,這守夜太無聊了。”
“還差得很多,這次去湖廣的時候,我本來雄心壯志,以為這會是一個好故事,福建子弟不遠萬里踏上湖廣大地,浴血奮戰從闖賊手下救出了和他們素昧平生的百姓。”士兵作家搖搖頭:“可是完全不是這樣,湖廣的百姓,相比朝廷和左良玉這廝,若是活到闖賊趕到反倒是他們的幸運,我覺得我們好像是在作惡,是在害人,這沒有什麼好寫的。”
“是啊。”另一個福寧軍也是一聲長嘆。
“我在湖廣什麼都沒有寫,一槍不放就逃回來了。”士兵作家舉手向兩個江西民兵致意道:“可是在江西這裡,見到了兩位兄弟之後,我知道江西是我願意戰鬥的地方,有我願意書寫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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