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王上和內閣自有主張,許將軍就不必過問了。”賀飛虎答道,他把授權書輕輕捲起,讓一個衛士走過去遞給許平:“對此許將軍如何回答?”
許平垂首不語,賀飛虎稍微等了一下,又問道:“許將軍如何回覆我主的好意?”
“如果我拒絕赦免,”許平抬頭問道:“我的部下能得到赦免麼?”搶在賀飛虎回答前,許平補充說明道:“我的命,應該比普通人要值錢一些吧?”
“王上和內閣無意要許將軍的命,”賀飛虎眉頭微微一皺,有些後方的政策他不一定贊同,不過他能理解內閣的擔憂:“許將軍是我朝的大敵,不知道有多少將士因為將軍而殞命,不知道有多少人盼望著將軍身首異處。但是首先是戰場無私仇,其次將軍放走的人更多,王上和內閣很讚賞許將軍此舉,他們不願意要將軍的命。”
許平低下頭掰著手指數了數,再次抬頭的時候說道:“經我手釋放的貴軍,大概已經有五萬之數了,如果一命抵一命的話……”
隨著李自成去世,本來已經不多的山東順軍又散去部分,現在已經只有四萬餘人。
“誰和你討價還價了!”
一個齊軍軍官叫起來,賀飛虎伸手製止了他,衝著許平搖搖頭:“許將軍,嚴格說來你並沒有放過我軍,你放的是明軍,而且……而且王上和內閣並不會一定把貴屬怎麼樣,只是這件事與許將軍無關。”
賀飛虎的話讓許平輕笑了一聲,無奈地搖搖頭,現在他手裡談判的籌碼確實太少:“可是你們從來沒有放過我的部屬,你們的第十三鎮向淳化逃竄時,也沒有放過我的部屬,現在我怎麼能相信你們會突然大發慈悲。”
“內閣給我的授權就是如此,其他的超出了本將職權。”
“既然是談判,那麼總要討價還價吧。”許平哀求道。
賀飛虎想了想:“就看在許將軍的面子上,本將想內閣不會拒絕赦免許將軍指定的一百名戰犯的。”
聽完這話後許平又把頭垂下,賀飛虎等了一會兒,終於有按捺不住的齊軍軍官叫道:“許將軍你如何回覆王上的仁德?”
許平深吸了口氣,輕聲說道:“順不負平,平不負順。”
這句回答讓所有的齊軍的軍官都愣住了,半響後才響起一片鬨笑聲。
“敢問將軍,今日大順何在?順王何在?”一個齊軍軍官樂不可支地問道。
“大順非順王一人之大順,乃無數將士之大順,我們矢志要推翻暴明,開創一個公正清明的太平之世,一個讓貧者能免於飢寒、幼有所養、老有所葬的太平之世。”許平盯著這些齊軍軍官,他背後的順軍軍官人人挺胸直立:“順王雖隕但是數萬大順將士依在,他們沒有做錯什麼,他們被昏明逼上了一條死路而不得不奮起反抗。可笑的是,你們其實也是一樣,你們同樣推翻了昏明,你們不認為自己求活有錯,卻不容忍另一群同樣掙扎求生的人活下去。如果你們指責我們是叛徒,那難道你們現在還是明軍不成?”
許平的話並沒有收到任何效果,對面齊軍軍官眼中依舊滿是嘲諷之色,看著順軍這邊就像是在看一群終於被逼到死角、重傷垂斃的野獸一般,賀飛虎整整頭上的帽子,最後一次大聲說道:“我們將給許將軍和李將軍十天的考慮時間,如果到時候沒有答覆我們就會認為兩位將軍拒絕了陛下的好意。”
說完後,賀飛虎轉身離去,齊軍軍官都跟在他身後魚貫而出。
“我不想殺人了,”等齊軍的腳步聲遠去後,許平重重地嘆息一聲:“可必須要讓他們知道,我們依舊是一支強大的軍隊,如果想殺我們他們也得死傷慘重。”說著許平把給他和李定國的赦免書抓在手中,然後摔到一邊:“這樣他們才會知道這種條件是大錯特錯。”
四萬多順軍已經向西隱蔽逼近齊軍的湖廣集團,這幾天趁著風雪齊軍的氣球不能出動,許平一直在調兵遣將準備反擊。首先齊軍上下因為勝利在望變得較之前麻痺,很多軍官都樂觀地猜測順軍可能已經瀕臨崩潰,還有不少人認為順軍就是還有殘存士氣也會返回河北試圖奪回北京而不是向二十萬齊軍衝過來——明軍力量強大而且現在順軍那邊應該更痛恨叛徒才對,這些軍官都認為到時候先讓這幫順軍和前順軍自相殘殺一番才好,這樣打掃戰場也能少死幾個士兵,他們同樣不願意部下在勝利前夜付出慘重傷亡。而得知李順覆滅後,齊軍中的普通士兵們也開始憧憬回家過年,很多南方兵都是首次見雪,他們有的好奇,有的則在懷念溫暖的家鄉。
離開談判營地後,許平帶著部下冒雪趕到隱蔽近敵的順軍右路軍,看到李定國後許平顧不得撣去身上的雪就搖頭道:“談崩了。”
“早知道。”李定國飛快地答道,他昨天就想發動攻擊,但是許平堅持要根據談判再做決定,出動四萬軍隊攻打的敵軍只有一個師,而許平和李定國制定計劃的時候以消滅掉他們其中一個孤立團為滿足。他們兩個估計南兵都沒有什麼雪地行軍和打仗的經驗,這個計劃不是很難完成,要是之前順廷還在的時候許、李二人甚至不會考慮出動這麼大的兵力、花費這麼多的物質來打一個戰果如此小的仗。但是現在既然戰略目標完全改變,那麼戰術手段也要相應調整,順軍要顯示實力,庫存反倒顯得不太重要了——他們不需要考慮在山東長年累月地堅守下去了。
……
“難道我們就找不出一個會打仗的將軍麼?”繆首輔把前線的戰報怒氣衝衝地拋在桌面上,在過去半個月裡,許平一共偷襲了明軍四次,每次都消滅、俘虜明軍幾百、上千個人。對此賀飛虎解釋說他不是沒有想到許平會垂死掙扎,但是他確實對對方會打這種沒有意義的小仗缺乏意料。黃乃明和賀飛虎都覺得在這種天氣裡出動幾萬大軍跑來跑去專門打明軍小股孤立軍隊,就算能全勝也會導致很多士兵生病受凍,恐怕勝利的順軍的傷病減員也不比明軍的損失小。黃乃明和賀飛虎都覺得讓順軍去折騰好了,他們正在繼續消耗他們不多而且難以補充的物資,等開春後一舉成擒也不是什麼難事。
不過這種騷擾讓沉浸在戰爭結束喜悅中的南方無疑非常討厭,之前工黨內閣在得知李自成被擊斃後有些魯莽地對媒體宣佈戰爭會在新年前結束……不,是戰爭已經結束了,軍屬可以放心地等他們的親人回家了。
可總是有新的陣亡名單送來,這些刊登在媒體上的名單雖然沒有以前那麼長,但依舊讓內閣非常下不來臺。反對黨在冷眼看內閣連續出醜後,開始對繆首輔一夥兒冷嘲熱諷,譏笑他竟然在這樣優勢的局面下都無法解決一群窮寇,如此無能以致英勇的志願兵不但不能回家而仍繼續大量陣亡在北國。
繆首輔是一個不錯的商人,很成功的政客,但絕不是一個好軍人,在遭到黃乃明的幾次拒絕後——顯然王太子面對許平已是極為謹慎,繆首輔指示國防部長用升職、勳章等各種獎勵誘惑底下幾個集團的指揮官,讓他們主動出擊爭取在新年前結束戰爭,至少打幾個漂亮仗來為內閣掙些臉面。
結果湖廣集團的指揮官確實有點心動,他嘗試出動三個師四萬人向附近一支五、六千的順軍進攻,由於過於依賴氣球偵查,一旦在風雪天氣球無法出動的時候,齊軍就暴露出不少偵查方面的漏洞,沒有發現潛伏在附近的許平和李定國聯軍主力。大部分沒有見過雪的官兵對雪戰也是一竅不通,在這方面也遠遠沒法和經驗豐富的許平相比,結果被打得大敗,傷亡超過四千,一萬多人被俘虜。如果不是許平政治和軍事兩方面的考慮——追求俘虜不追求殺人,同時盡力避免己方傷亡,估計齊軍損失還不止這點。
堪比黃池慘敗的結果傳回南京,繆首輔覺得自己的腦袋都要炸了,幸好黃乃明沒有對此窮追不捨,也沒有向媒體透露繆首輔伸手過長的問題,而且軍方保證即使如此,齊軍依舊比許平強大很多倍,許平依舊無法補充他的人員和物資損失,等順軍擅長的雪戰時間一過,二十幾萬齊軍一擁而上還是能弄死他。
但是這依舊是一場大敗,而且時間還是要拖到明年去,等繆首輔從報紙上看到許久不曾出現過的長長的陣亡將士名單後,他感覺這事必須要結束了。
不過如何結束繆首輔還是沒有想出好辦法來,等許平再次將大量俘虜釋放後,繆首輔發現他變得更被動:許平讓這些士兵帶話給南方的媒體(經過長期的前線的經歷,許平開始意識到媒體的用處。),說他完全無意讓齊軍繼續流血死人,只要齊內閣願意赦免他的軍隊那他願意立刻放下武器投降,至於他本人既不追求也不會接受什麼個人赦免,所以齊內閣不要指望靠收買他來加速戰爭的結束。
雖然憲政制度和專制制度有很大的不同,但有一點是一致的,那就是任何官僚的第一本能就是推卸責任,即使是憲政制度下的官僚也是一樣。繆首輔非常、非常希望立刻結束戰爭,但是即使不能立刻結束也不意味著世界末日,只是這幾個月會變得難熬,會一直被反對黨說怪話而已;可是如果繆首輔提案赦免長生軍、改變制憲會議以前的默契的話,那將來如果發生什麼意外繆首輔和他的內閣還有黨就要為此負責。
如果許平只是一個人那沒有什麼可怕,但是他手下的幾萬軍隊是另外一回事,雖然北順已經不存在,但是北順的餘孽——那幾個藩王還在,如果赦免了對南方恨之入骨的長生軍,而川王、陝王或是東王成功地吸收了他們,那立刻就擁有一支令人畏懼的武力。如果這些藩王將來不肯老老實實撤藩的話,內閣少不了還要動武收拾他們。當然,如果真是幾十年後的事情也輪不到繆首輔擔憂,他擔憂的是,萬一內閣大量解散部隊,而某個藩國心懷不軌打算先發制人的話,那這事就麻煩了,他肯定會因為這個赦免令而遭到無情的抨擊;此外,就算藩國沒有動武,只要某個藩國武力特別強大,內閣就得多武裝一些軍隊用來防備它,這些多出的軍費開支也會授予反對派以口實。
因此當夏完淳來建議繆首輔考慮同意許平的要求——赦免他和李定國的部下時,繆首輔依舊舉棋不定,他承認長生軍對這些背叛的藩王恨意也不會輕,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無論如何不赦免長生軍責任是大家均攤而且風險可以預測,而赦免長生軍將是責任自負而且風險大小難以評估。
夏完淳不否認他對長生軍依舊有感情,他來遊說繆首輔去制憲會議牽頭髮出赦免令也是他個人決定不代表國民黨意志。和繆首輔開誠佈公地仔細談過後,夏完淳總算是搞清了對方的顧慮,這讓夏完淳長出了一口氣:如果對方對長生軍有什麼個人仇恨在裡面那就真不好辦了。
“王上有個想法,或許能結束戰爭,不再讓我們的子弟流血了。”無論齊王有什麼想法都不會自己去向制憲會議提出,這次他也是和夏完淳討論了一番,現在後者就打算把一部分計劃透露給繆首輔,在此之前夏完淳首先發問:“只是這個計劃要花錢,首輔大人認為花多少錢合適呢?”
停戰值多少錢對繆首輔來說就是收益減風險,收益就是能夠少死多少人、縮短多長時間的戰爭、少花多少軍費;而風險則要挺過夏完淳的計劃才能判定。
等夏完淳把計劃中他認為可以透露給繆大夫的部分一五一十地說完後,他注意首輔大人表情嚴肅,等夏完淳結束很久後繆首輔仍在思考——他感覺這個計劃似乎非常可行,風險很低而且模模糊糊的似乎還有長遠的利益;至於花錢,能夠解決這麼一個大麻煩,讓戰爭在新年前結束花點錢也不算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