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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邵貝玉帶著他的狗坐在屋簷底下吃冰鎮西瓜。高秋的天空藍的一塵不染,山風吹得樹葉沙沙響,黃腹山雀在樹枝間唱著花腔顫音,院子圍牆上大片的薔薇花散發出類似玫瑰的香氣,西瓜又甜,眼睛耳朵鼻子嘴巴無一不享受,他卻並不開心。
他是被邵濟東從房間裡趕出來的。
邵濟東說:“你讓我一個人靜靜。”
專門叫保鏢把他從山上押下來,肯定不是因為想要一個人靜靜,邵貝玉覺得哥哥應該是有什麼事情,卻被他氣的一個字都不想講了。
要是從前,哥哥可不會這樣,要是生氣了他還會動手,會一把把他拎起來掛在牆上咬他的肚皮,要說好多遍哥哥饒了我才會讓他消氣。
現在不咬人了可能是因為咬不著?他還不能下床呢,他坐在陰涼的地上胡思亂想,覺得自己態度很不好,山上哪天不能去呢,哥哥還沒好呢,想著想著他便在躺椅裡睡著了,邵了凡來蓋毯子時他嘴裡還在唸著哥哥。
到了傍晚,他便鼓起勇氣去求和了。
在他之前,邵暖笙已經打了頭陣,它獨自跑到了邵濟東房裡,狗腿搭在床沿求他撫摸,被不客氣的掃下去之後立刻順勢四腳朝天躺倒,露出肚皮來討好。狗總能輕易分辨一個屋子裡最有的人,就好像狼群服從頭狼的本能,它原本便是邵濟東的狗,周歲以內都是他在訓練調教,所有的口令都是他灌輸。
邵貝玉端了晚飯進去時,它正沮喪的趴在床腳。
他試圖緩解氣氛:“呃,那個……”
邵濟東五味陳雜。一早趕人出去時他便後悔,可這小混蛋真當就一整天不來看他了。他記得從前自己打球受傷時,他可是守在床旁寸步不離的,一邊哭著往傷處吹氣一邊說著哥哥不痛,眼淚鼻涕都噴在石膏上,能把人心都哭軟。
他被自己折磨了一天,心底的嫉妒使他幼稚的像一個無賴討要糖果的小孩:“我跟阿德,只有一個可以留下來,你要他還是要我?”
邵貝玉不假思索:“你怎麼能跟其他人一樣。”
講完了,想了想,連忙又補充:“哥哥你原諒我吧,我以後不兇你。”
邵濟東靠在床頭不做聲。他覺得鄭家人留在宅子裡妨礙他做事,如果沒有這些閑雜人等,他完全可以拿條鏈子把人拴在床邊。
他示意邵貝玉靠近,仰起頭順從的讓他給自己圍上餐巾,問他:“每天上山去做什麼?”
邵貝玉愉快的說:“我去看它們啊。”
邵濟東一頓:“它們?”還有誰?!
邵貝玉點頭:“辛苦的發芽,辛苦的開花,老是沒有人去看的話,會累吧,我怕它們明年就沒有力氣開了。”
“……那些野花嗎?”邵濟東不很確定。
邵貝玉說:“嗯!”
邵濟東想起來很久前陪他上山遛狗,原野裡遍地不起眼的花草,那時他就傻乎乎的感嘆,它們多寂寞呀,山這麼大,田野這麼寬,沒有一個人來看看它們開得這麼好看。
他心裡酸澀,拿掉他殷勤喂過來的勺子,把他抱進了懷裡。
殘留的記憶讓邵貝玉一陣慌,但從小大到的依賴最終壓倒了那些不好的記憶,他聞到邵濟東身上的味道,漸漸踏實,這可是哥哥呀,就算是犯了錯也值得原諒。
幾乎算得上破鏡重圓。
兩個人之間或許還有生活習慣與日常作息需要磨合調整,但這些都不是大問題了,在確定了再沒有其它事情或者其他人夾在他們中間,邵濟東放下了戒備,大度的甚至是十分溫和的接受了邵貝玉在六年半裡不自覺養成的一些習慣,比如兩個人單獨相處時他的安靜,彷彿他已經退化了語言功能。事實也確實如此,同十六歲時相比,他並沒有顯得更加聰明,詞彙量也不見太多增長,就像高塔上的萵苣姑娘,與外界脫節,卻難能可貴的保留著善良純真的本性。
只是邵暖笙多少還有些礙眼,邵濟東每每見他親密無間的枕著那狗睡覺或任那狗舔他的臉和脖子,便心生嫉妒,後悔養狗的初衷。那時他工作已然很忙碌,但無論多晚回來,家裡總有個小傻瓜等著他,房間開著燈,人趴在飄窗上打瞌睡,一見他車子便往樓下跑,開門便能看見他穿著睡衣乖巧的立在玄關叫哥哥,身單影只。
無論讓他交什麼朋友邵濟東都不放心,請家庭教師就更不要提了,哪裡敢讓陌生人隨便接近他,就連家裡的幫傭他都看得嚴,稍有品性不端舉止不當的,立刻便辭退,絕不留禍害。
思來想去,還是狗了。
貓也是好的,但已有知墨在前,怕他睹物傷心。
著實花了些時間來挑選,才拿回來這條父母性格都非常穩定的拉布拉多犬,他離家時它周歲不久,已是一條優秀的陪伴犬,且智商卓越,社會性良好,路人撫摸它便溫順的坐立接受,遭驅趕也不驚恐羞怯,甚至還替它的小主人到公司來送過愛心餐,一路自己坐電梯到了辦公室,聽聞秘書小姐的尖叫亦不動容失態,始終自信穩定。
六年半的朝夕相伴,邵貝玉對邵暖笙說過的話比任何人都多,乃至於他們和好了,他卻依然更加親近他的它。
不能操之過急,邵濟東告誡自己,一條狗而已,我不能病的這麼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