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道:“二十年前,我還不是內侍總管,那時的總管名叫楊思勖,此人生性兇暴,仗著早年立過軍功,得到皇帝寵幸,目中無人,更是常常藉由頭找我的麻煩,壓得我敢怒不敢言。”
葉隨雲不解道:“你武功這麼高,他敢惹你?”
高力士嘿嘿一笑,道:“在這皇宮之中,誰管你是不是武功絕頂。這裡看的是等級資歷。宮中人各安各職,一板一眼容不得半點含糊。姓楊的職位高我一級,那我就只能忍氣吞聲,毫無辦法。”葉隨雲似懂非懂點點頭。
高力士道:“人若為惡,天必除之。我記得清楚,那是開元十三年六月,在長安西郊大光明寺中,天策府協同少林寺將明教圍剿聚殲,據說還順帶搜獲了一本奇書,可能是一部武學秘籍。”
葉隨雲聽他說起此事,介面道:“是空冥決。”
高力士愣了愣,點頭道:“原來你也知道,不錯,正是光明寺事件。”葉隨雲已經從遊千鶴的敘述中得知了事情經過,沒想到高力士又提起。
高力士道:“楊思勖這廝也是習武之人,在宮中狂妄久了便不知天高地厚,一聽有此奇書,就利用自己身份,軟硬兼施的從天策府要到了此書。”葉隨雲恍然,遊千鶴曾說過天策府得到空冥決,後來卻不知什麼原因書竟出現在皇宮,原來是被大太監楊思勖帶進去的。
高力士說到這兒不自覺有了笑意,道:“那廝拿到書,還在沾沾自喜,做著天下無敵的美夢。結果沒過幾天,你爹追入皇宮找到了他,要他交出秘籍。哪知這蠢材狂慣了,也不問面前是誰,上來就下殺手,結果被你爹一掌要了性命。”說到這笑了起來,葉隨雲也忍不住一起笑。
高力士接著道:“正因姓楊的蠢貨死了,雜家也順理成章頂他的位子,當了內廷大總管。所以我說欠了你爹一個人情,只不過怕是連他自己都不知曉幫了我這個大忙。”說完又哈哈大笑。
葉隨雲想起衛棲梧曾在虎牢關也和自己說起過這事,民間傳父親聶笑天入皇宮是為了懲除一個為惡的太監,看來也不是完全沒影的事,只是本末倒置了。這世上之事,無論真相如何,傳著傳著就會根據人們的願望和需要偏離它本來的面目,真真假假,自古如是,想想那些流傳千百年的傳奇逸事又有多少真相呢。
高力士又道:“雖然他不是有意幫我,但我也承他這個情。雜家做事恩怨分明,定要還這個恩,既然見不到他,子承父債,還你也是一樣。”說到這停了停,對昨天種種回想了下,道:“昨日你若沒對上詩,那我便不是幫你,更是害你,事做得不好,這人情也不能算還了。只好等日後你小子再有什麼難處再說。”言下頗為可惜。
葉隨雲被他這麼一問,立時想起,道:“不必日後,眼下正有一事,請前輩賜教。”隨後將李林甫明日要借冷小小反對出兵雲南為由,趁機誣陷太子的事大略說了。
高力士聽完,嘆了口氣,搖頭道:“雜家在皇上身邊侍奉多年,從不參言朝堂黨爭,若是突然開口置喙君臣之事,只怕皇上起了疑心,非但幫不上冷小小,更會適得其反。”
葉隨雲知他說的在理,苦惱起來,驀地想起一事,一拍腦門說道:“無需前輩開口,只要能將此事轉達貴妃即可,請她從中幫忙,想來更容易些。”
高力士有點驚訝,半信半疑問道:“你不是昏頭了吧,那楊娘娘是何許人,會幫你?”葉隨雲撓了撓下巴道:“我與貴妃雖相識不深,但我幫過她的忙,想來此法可行。”
高力士笑著搖了搖頭,道:“你小子可真是神通廣大,好吧,要說你運氣著實不錯,這個時辰還能入仙居殿給楊娘娘傳話的人也就是雜家了。”
葉隨雲嘻嘻一笑,道:“算他冷小小運氣好。”手一展,將卷軸開啟道:“前輩走之前,幫我看看這卷中內容可好,我識字太少,讀起來可是大麻煩。”
高力士臉一板,道:“說好雜家只答允幫你一個忙,是要我傳話還是幫你看此卷宗,你選吧。”
葉隨雲不料此人性子如此古怪,說變臉就變臉,道:“我還以為你我已是朋友呢。”
高力士兩眼一翻,道:“這世上除了皇上,雜家再無第二個親近之人,也不需要。”
葉隨雲無奈扁嘴,正要說話,就聽窗外一女人道:“有什麼好神氣的,不就是瞧幾個字嗎?隨雲,我來幫你看。”
葉隨雲和高力士乍聞人聲,都吃了一驚,那女子自大門走入,背光而立,面目有些模糊不清。葉隨雲滿腹疑竇,從她方才話語聽來,似乎與己相熟,但卻想不起是誰,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高力士眯著眼瞧了一會兒,終於緩緩道:“想不到,當真想不到。一晃二十年,老奴居然還能再睹宜城公主之面。”
葉隨雲聽他這一說,恍然想起聽香水榭,道:“你。。。你是李裳秋李大姐。”
那女子正是李裳秋,她對葉隨雲微微一笑,道:“小子亂叫,什麼大姐。”轉向高力士道:“你這老奴,二十年未見,仍是老樣子,天底下只知一個三郎。”葉隨雲心道‘三郎’果然是說皇帝。
高力士躬身一笑,道:“公主珍重,老奴告退。”說罷身影一虛,已不見了蹤影。葉隨雲急道:“別忘了幫我傳話。”也不知高力士聽沒聽到。轉而問李裳秋道:“李。。。大姐,你為何說我亂叫?”
李裳秋道:“因為你娘是我的親妹妹,我是你的姨母,可不是大姐。”葉隨雲雖有些意外,卻也不如何驚訝,自己的母親既然也是皇族,有身為公主的姐妹也就不稀奇。
李裳秋看他反應平淡,道:“看來你已經知道你孃親的事了。”葉隨雲點點頭,道:“李。。。秋姨,自水榭一別後,你去了哪裡?”
李裳秋嘆了口氣,道:“自然是去天子峰。”葉隨雲知她是去尋找有關父親的線索,李裳秋走到一張案前坐下,招呼葉隨雲也坐下,講述起來。原來她被葉隨雲自無鹽島救出,又在李裹兒口中探得天子峰後,便隻身前往。無奈事隔境遷,二十年早已將許多痕跡掩蓋,一無所獲,她無奈下山,孤身一人在江湖上兜兜轉轉,四處打聽,期望得到有關聶笑天的訊息,卻始終沒有收穫。除此之外,卻聽了不少有關葉隨雲的傳聞,才驚覺當初將自己救出生天的少年竟就是心上人的兒子。李裳秋是這世上僅有的幾個知曉葉隨雲母親身份的人,自然也就明白葉隨雲正是自己外甥。她想葉隨雲既是聶笑天之子,定然知道父親去向,因而前往尋找。但彼時葉隨雲卻已被金吾衛羈押,後神秘失蹤。李裳秋遍尋無果,不甘心之下,又上了天子峰。這一次終於被她找到了蛛絲馬跡。她在一塊巨石縫隙中找到一把齊根折斷的刀柄。雖然經年累月的風霜侵蝕,那刀柄早已鏽跡斑斑,但在僅存寸餘的刀身上依稀可見一個‘禁’字。別人也許不懂,但李裳秋生長於皇宮,此物再明白不過,乃是內廷侍衛專用的兵刃。至此她與李復思路相通,想此事既然牽扯了朝廷,那就必有卷宗記錄。因而她毅然回到了熟悉的長安,熟門熟路潛入皇宮,經過幾日觀察,終於夜入弘文館,不意正碰上葉隨雲和高力士,透過二人對談,驚知原來是葉隨雲,也瞭解到他和自己一樣,苦苦追查著聶笑天的遺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