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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一波萬波(一)

狐疑望來,蕭顯晦皺眉不語,我不以為意,繼續道:“約從六歲起,月穆便與孃親趁隙出宮,請匠人幫助為故人覓一處安穩土地。”

瞪大雙眼不可置信,蕭顯晦眼中淚未褪去,漸又有薈聚之勢。我望著他:“一次再出宮,那名匠人在整頓完畢後說有一女子頸上有勒痕,衣飾也不似常人。那時十皇兄已遠走西荒,月穆與孃親多少也聽聞謙妃娘娘之事,便斗膽猜測應是謙妃娘娘金軀。月穆便將十皇兄贈予我的腰牌取出,央匠人一併放入謙妃娘娘棺木之中。”

自我說到勒痕二字時蕭顯晦便神色一變,再提及腰牌,他面上便只餘不屑諷刺,狠厲挑眉:“本應多謝皇妹一番好意,只是下回說書編事時記得問明細節。不說母妃因何而死,便只說那宮牌,你如何捨得不要,棄了它去給母妃做陪葬之物?原以為此前一番大義凜然是出自你真心,此時看來,卻是謊話連篇,欺……”

戛然而止,蕭顯晦愴然愣怔,直勾勾盯著我手中執著的物什。半晌,他顫顫巍巍接過那枚腰牌,淚水簌簌而下,溼了褪色的紅色瓔珞。

“謙妃娘娘死因並非在於頸上,而是因肝臟俱損,飲鴆酒而亡。”我收回手,低頭輕聲:“那名匠人拿著腰牌再度出宮,察驗時發現不妥,未敢放置腰牌,將之完璧歸趙。後不知出了什麼變故,月穆與孃親再未尋到過他,餘人又不放心,此事便擱下了。”

“十皇兄問月穆怎會捨得那枚腰牌,其實原因與月穆和孃親未敢再出宮理由相同。孃親當時,已被封為寶林。而這枚腰牌,便被月穆一直保留至今,聊以感懷。”

蕭紂賜謙妃白綾自盡,可恐怕早在白綾未到前汪谷珊便使手段毒死了謙妃,以防其垂死掙扎。為少麻煩,奴才們仍用白綾勒纏謙妃脖頸,假造死因。那枚宮牌,原只是我對涼鴻後宮罕見真情的一絲念想,卻未料到此刻竟成使蕭顯晦信任我的最重要一環。

覆滅真心的,到底是我自己。

桓恪與宗政煦再入營帳時,我已喚蕭顯晦作十哥。皇兄二字於他於我俱是譏諷,不如避之不談。

西荒疫情仍舊嚴峻,數日來又有不少囚犯曝屍荒野。禿鷲徘徊流連在此處,夜間聞之喪膽,白日驅趕不得,每每總是無可奈何。於它們而言的掠食天堂,卻實則是這世上的人間地獄。

“此疫來勢洶洶,自是難在短時間內治癒,我等也知。只是即便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至幾位大人來此也有段時日了,怎得病情總是不見好轉?”

在屋中來回踱步,蕭顯晦語氣急迫。四名醫官中為首者戰戰兢兢地跪地,底氣不足道:“求十皇子殿下恕罪。此症勢頭太猛,且拖延時日長久,以微臣醫術,恐怕……無法根治。最多……最多隻能控制病情,不再感染他人。”

“就是說已患病之人……”必死無疑?我驚異,餘人沉默,一室難安。

“若是情勢糟糕至此,則當務之急便是將未感染之人與已染病之人分離。”冷靜分析,宗政煦聲色如常:“一旦狀況加劇,病重者也便於處理。”

驚天一道霹靂,我甚至分不清心頭一瞬間湧上的是驚恐還是厭惡,是震驚還是寒膽。直勾勾盯著宗政煦平淡的一如往常的面容,我微微張著口,卻連哪怕一絲聲音都發不出。這張曾經熟悉的面龐在此刻徹底淪落為路人的陌生,我似乎在這一刻才真正接觸到他本心的一點角落。可是——

他說的……是最應做出的選擇啊。

剎那如墜冰窟,我才發覺自己真正恐懼的是認同宗政煦此舉的我的理智。若顧全患病者性命,則極大可能全軍覆沒,西荒疫情肆虐,再難掌控;若不顧那些人生死,則至少可保全餘人健康安穩,穩固局面……

可是……我又是站在何等角度妄論大局?

若我患病,能否承擔的起這份捨己為人的放棄?

腦中混沌一片,我渾渾噩噩間都不知何時帳中眾人已散。茫茫然四顧,只餘桓恪同樣默然佇立在我身後。

“他們是去……”

不消說完,答案已在我二人心中。

愈發舉手無措,我已經不知自己在說什麼:“如果勸說……便是不顧念多數人性命……可若不勸……又與劊子手有何區別……既然都是一樣的人,生來平等……我們又怎麼能決定他們的生死……”

言語間再也難以負擔軀體重量,我卸了渾身力道趔趄一步,倒在桓恪懷中,終於忍不住哽咽:“怎麼辦啊澄廓……我們不是來救人的麼……這樣,這樣和殺人……”

這般輕描淡寫,決定數條生命的去留……與殺人有何區別。

“拂檀。”桓恪終是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喑啞,淺淺心疼:“你可還記得……楊刊將軍?”

“二十多年前天下大亂,烽火連天,戰火不斷。胡汝首戰平亂時便是楊刊將軍上陣。彼時圍城久攻不下,亂臣囂張立在守城之上,揚言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