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樂安用力撥開他的手道:“你怎麼不想想由始至終,到底是誰先惹誰!”
蕭七一窒,緊繃的手臂也就勢鬆開了,手腕落下的她柔軟而溫熱的觸感好像毛茸茸的狗尾巴草,瘙癢鑽進面板裡又直達心口,突然他反手重新抓住她掙脫的手,聲音如沉入深淵的石,又堅硬又忍隱地道:“我妹妹死了,離城那日,我仍勸她莫要糊塗,她明明答應了,可還是死了……”
何樂安掙扎的手被他抓得緊而生疼,她能看見他指節分明的手泛起清晰可見的青筋,蹙眉道,“人死不能復生——”
“若死的是程舒媚,你又可否還能這般淡然!”
“我會難過,會追究,會對害死小姐妹的歹徒施以報復,但不會在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是誰害死她的情況下將流言蜚語定為事實,把無辜的人牽連進來怨恨!”何樂安皺起臉道:
“蕭七,權貴後宅已是個深不可測的大染缸了,何況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後宮,蕭十一逝世我也替如此年輕的生命感到惋惜,可你怎能無憑無證便自私地用心中的難過傷害他人呢。這般行徑宣洩,你不覺得自己太過分了嗎!”
蕭七抓住她手臂的手收緊,“你不過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而已。”
何樂安被他的冥頑不靈氣極,疼得淚花都要擠出來了,惱聲咬牙切齒道:“我不但站著說話不腰疼,我坐著說話也不腰疼,我怎樣說話都不腰疼行了吧,你快放開我!”她只覺得手臂超級疼好麼!
蕭七看著她柔弱得不堪一擊的模樣,本就不舒服的心,好像更不舒服了,這時,匆匆趕來的蕭四娘忙道,“七弟!你快放開安安!”
“哼!”蕭七低低地冷哼一聲,趁勢鬆開手。
何樂安趕緊兒離他遠遠的,抿著唇揉搓差點兒碎了似的手臂,蕭四娘走過來道,“安安,你沒事吧,我讓丫鬟去喚麼麼過來為你診——”
–—”
“你閉嘴!”蕭四娘打斷蕭七打斷自己的冷嘲熱諷,狠狠地瞪了瞪他,轉而又對何樂安道,“他素來是個粗糙的混小子,我回去定會好好教訓他,安安你別與他一般計較,快快先回去讓麼麼看看,莫要傷了筋骨才是。”
她示意一旁的杏雨攙扶何樂安離去,便毫不客氣地斥責起蕭七的不是來。
杏雨回院中一瞧,何樂安白皙的手臂青紫了一整圈,不滿地道:“那蕭七公子實在過分,京城的事再如何也牽扯不到小姐,他竟還責怪起您來了,三夫人也是,該讓蕭七公子向您賠罪的,一句別計較,豈能將他施加在您身上的傷害抹了去!”
何樂安不稀罕蕭七心口不一的賠罪,況且蕭家出事,蕭四娘才出蕭家出來,哪能不難過,忽略了些,也不奇怪,再小的地方也顧忌人言可畏四字,那些流言蜚語能從京城一點點滲透至封州城,可想而知有人企圖借刀殺人,想籍此要程舒媚的命。
首當其衝的,不就是文逸伯的繼室與野心勃勃的旁支嗎,她能想通透這當中的彎彎道道,可旁的人只會覺得權貴在後宮肆無忌憚欺壓商賈,叫民意也隨之沸騰討伐程舒媚。
“罷了,杏雨,三嬸剛嫁進來,這些話莫傳出去叫她為難了。”何樂安挨在床邊的雕花木欄,軟聲道,“你派人傳信去胥府,讓胥少主掐一掐坊間關於媚姐姐的流言蜚語,尤其從文逸伯府裡傳出來的,別叫這些小人得意了。”
“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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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樂安尋常有午睡的習慣,剛看著書昏昏欲睡,臭著一張臉的蕭七來了。扔下一罐藥膏又走了,還生硬地砸出一句簡短含糊的抱歉,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回過頭來道:“我是我,四姐是四姐,你是你,程舒媚是程舒媚!!”話畢,如風般一溜煙不見了。
蕭七可算是她見過的人裡最說風是雨的了,不可一世又至情至性,倒沒什麼壞心眼,何樂安從不是個小氣的人,見他從蕭四娘那吃了教訓,也就算了,午睡醒來,蕭四娘端了點心過來,歉意道:“若非我,蕭七也進不來侯府,他對你如此過分,我自當賠禮。”
“咱們一家人不必說兩家話,三嬸這般拘謹倒讓安安慚愧了。”
蕭四娘是佩服這個受何老太太偏寵,卻從不恃寵而驕的庶女的,她知世故而不世故,對待滿府婢僕也仁慈謙厚,自她嫁進來後也不曾有意無意冷待,幾次在何老太太面前,也替她兜轉,是個真率乾淨又為人體貼得恰到好處,怎樣都令人討厭不起來的女孩子:
“始終是蕭七任性了,你不計較是你大人有大量。”
幾番拉扯後,丫鬟將蕭四娘送出門。
夜裡頭,胥邪又悄無聲息地從天而降,他滿身濃郁的酒氣,以灼熱的體溫將故意擺出嫌棄模樣來的何樂安擁進懷裡,“你不能喝酒,聞聞也好,我第一次參加省商會,裡頭的人都是算盤精,什麼牛鬼蛇神都有,這般時候竟打起蕭家產業的主意,吃相實在難看。”
想來今日蕭七來侯府是與蕭四相商家事的,何樂安笑道,“就你滿肚子的壞水,定叫他們吃不得好了,我聽說此次舉行省商會是議論稅務加升的事情——”
“商賈煎熬,賺得多,稅給得也多,月月年年的,養了朝堂多少貪腐。可商賈的地位,自古以來都不受重視還反倒被鄙夷,權貴可真是不親力親為賺錢,不知道賺錢艱難。”胥邪道,“動不動就提議陛下加稅,我們那碗熱飯一口都還沒吃進肚子,就得先吐出一半來,瞧著也是糟心透了。”怪不得蕭家想另闢捷徑,可惜天下捷徑沒一條是容易走的。
何樂安撲哧笑開了,“你這個自幼長在權貴之家,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子哥,如今也知商賈不易了麼。竟開始心疼銀子了。”她也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他為了迎娶他,究竟多麼努力去成為一個商賈。
“只是覺得有人白搶了我的銀子還嫌棄我的銀子不夠乾淨,有些氣。”胥邪嘆聲道,“銀子原來並不庸俗,是貪心的人裝作不貪心,它們才會被人套上難看的外衣,噁心的是,總有人一邊指責銀子是個壞東西,一邊又不停地將壞東西往自己口袋裡塞,嘴臉醜陋,不忍直視,幸而你日後不用面對這些妖魔鬼怪。只管花錢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