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顏搖下頭,“不若巴蜀私釀,香氣不出閭里,外人一入便醉。”
巴蜀益州四塞險固,得之者可坐山觀中原虎鬥。
已經無水可品,樓礎仍道:“我還品出洛陽宮酒的薄倖,醉時引人入仙境,醒時身空、心空,一無所餘。”
歡顏杯中還剩一點茶水,她沒喝,意興風發,已無需以茶代酒,“更像是西域進貢的葡萄酒,初嘗甜而不烈,不知不覺間已是酩酊大醉,胡言亂語,我在皇太后宮裡嘗過。”
關於洩密者,歡顏也猜出十之六七。
樓礎嘆道:“陛下這時候大概已經猜到端倪,正在查實。”
“然後呢?陛下總不至於……”
“不會,陛下重名,心中再多憤怒,斷不肯揹負不孝之名。何況還有轉機,樓家、皇甫家嫌隙已深,勢同水火,陛下再輕推一把,就能坐收漁翁之利。”
“然後就會輪到其他各家。”
“陛下聲稱會留幾家,給他們罷官歸第、頤養天年的機會,至於令尊……”
“別說這些,陛下的許諾與威脅並無兩樣,許諾越重,期望越大,期望越大,責之越深……古人說‘伴君如伴虎’,陛下則是天下至猛之虎。出宮之後,我會力勸父王辭官。”
“我原以為勸說很容易,只要將道理擺出來,對方自然贊同。經過這些天的事情我才明白,勸人之難,難於移山。我能看出危險,因為我不在其中,不受其利,一旦得權得勢,或許也跟別人一樣,無論理由多明顯、危險多急迫,都捨不得放手。”
歡顏低頭不語,過一會道:“先有可勸之人,才有勸說之辭,但夫子‘知其不可而為之’,身為女兒,我不能知而不說,更不能眼看著父王掉入井中。”
樓礎又何嘗不是如此,“可勸之人天下少有,非得是……有名有實之人。”樓礎想用名實之學做番解釋,話到嘴邊才發現沒那麼簡單,只能說出模稜兩可的“有名有實”四字。
“你很喜歡名實之學?”歡顏笑問道。
“少年從學,師從名實大家,剛剛窺到些門道。”
歡顏好奇,暫時拋掉煩心事,與樓礎一問一答,講說名實之學。
“名實之學與正統學問有重合之處,更有明顯不同,比較……比較直白。”
樓礎輕輕一拍桌案,“正是如此,正統學問教你做最好的人、應該成為的人,名實之問不求最好、不問應該,只要循名責實,這個‘實’就是直白。”
“好,那你直白地說,我是什麼名?什麼實?”
樓礎微微一愣,“你……循名責實不是這樣用的,非得聽其言、觀其行,大事之後方有論斷,看貌論人的是相術。”
歡顏微笑道:“怪不得名實之學沒有顯聞於世,說起簡單,做起來太難。”
兩人忽然無話可說,默默而坐,半晌之後,樓礎問道:“我一直想問,宗室子弟的名字裡為什麼都有一個‘釋’字?”
“你知道我的名字?”歡顏是郡主稱號,她另有名字。
樓礎搖頭,“想必也有一個‘釋’字吧。”
“嗯,其實原來沒有這個字,陛下登基之後,為顯示孝心,給皇太后修建大量寺廟,皇太后好佛,天下皆知。一開始只是個別人加個‘釋’字,後來所有人都加上,不論輩分。”
“原來如此。”
“你自稱心懷天下,卻連這點事情都不知道?”
“我的朋友不多,無處打聽。”
“我算是你的朋友?”
“你願意當反賊的朋友?”
“反賊自有公論,朋友乃是私交。十七公子若是時運不濟,我每年必為你灑酒祭奠,你若有靈,聽到‘不喝酒的張釋蟬’幾個字,就知道是我了。”
歡顏說到死,樓礎卻不在意,“哪個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