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征
“娘娘?”李懷璟見花紜站起來向外走,便走到她身後,問道,“這麼晚了,您要去哪?”
“傳哀家懿旨,北疆大營所有將士校場集合,哀家今晚點兵,”花紜轉身沖他粲然一笑,“燕王,敵國王君已死,現在正是乘勝追擊、建功立業的好時機。”
校場位於靖州之東,北部是天鷺江,南部是竺州、端州。
先定北王蕭元英在世時,就在此處點兵。彼時二十萬四州軍,浩浩蕩蕩個個精銳。
太後將點兵之地選在此處,一來是告訴北疆大營的將士,他們不如當年威震天下的四州軍差;二來,就是對天鷺江對岸的韃剌人看,如今的大瀚不是任人欺負的軟柿子。
花紜單手持韁,白馬信步走在一王一將之前,身邊沒有前呼後擁的奴婢守護。她一身縞素,眼角還有沒來得及擦幹的眼淚。
戰鼓擂,震天響。
驕傲的靖州登上檢閱臺,與李懷璟的瘦馬不同,它毛發潔白如雪,閃耀著耀眼的光芒。身軀高大挺拔,每一步都穩健有力。它如白玉般純淨,那雙晶瑩剔透的眼睛清澈明亮。哼哧出兩行白氣,睥睨著臺下烏泱泱的軍隊,有一匹可當千萬騏駿的氣勢。
花紜站在高處居高臨下,目光如炬,凜冽而堅定。她的長發飄揚在風中,如戰旗般飄揚。面前是整齊列陣的北疆兵馬,銀槍閃閃,士兵們威武雄壯,聽從將軍號令。身後則是在天鷺江之戰中戰死的八十八將士。
風蕭蕭兮,捲起微不足道的塵灰,連同去歲未腐化的落葉,浩浩蕩蕩地滾向遠方。洶湧著讓人心生恐懼的寒冷,呼號著讓萬物頹靡的咆哮。士兵們靜靜端詳上方孱弱的女子,他們都知道這個晚上發生了什麼,江邊的槍聲喚醒了他們心中的血性。
花紜斂眸,繼而昂起頭俯視校場內十五萬大軍,她深吸一口氣慢慢撥出,聲音散盡風裡聽起來萬分寧靜——
“仰承先帝遺詔,哀家暫領執政之權。本以為坐穩後宮,前朝便可太平。然——大瀚正值危急存亡之時,外有韃剌蠻夷茹毛飲血,內有奸臣走狗賣國求榮。
“前有三州閉城,坐視靖州告急而不理,致使我朝國土遭蠻夷賤蹄踐踏!我們好不容易才將蠻子趕出去,而今有長樂郡王叛變,與韃剌人內外勾結,意圖以哀家來威脅大瀚!哀家不願成為蠻子的籌碼寧可一死了之。燕王單刀直入將哀家救出魔窟,沈掌印攜八十八壯士直面胡哈拿的三百精騎。所有人都以為這場仗我們必輸無疑,但沈鶴亭他打贏了,還親手砍下了胡哈拿的首級!”
盛譽端著胡哈拿的頭顱,呈到了花紜身側。她瞥一眼還流著血的頭顱,縱然內心恐懼,還是提起它的發髻,縱馬躍下檢閱臺。
她舉著胡哈拿的首級,走進軍士之中:“胡哈拿贏了過去的蕭棠、蕭衍,贏了梁青山,所有人都覺得他是韃剌的戰神,是不可戰勝的。但諸位看清楚了,如今胡哈拿的腦袋就在哀家手上,沈鶴亭不動用千軍萬馬,就將胡哈拿斬於馬下!
“這世上沒有一條江是跨不過去的,沒有一座山是翻越不了的,更沒有一場仗是打不贏的!大瀚的好兒郎們,你們生來下便是天之驕子,不能也不願意在蠻夷的侮辱下生存!拿起你們的刀帶上你們的劍,出發北征乘勝追擊!朝廷會喂飽你們的戰馬,給你們鑄造最鋒利的兵刃!哀家不問你們的出身,只要有軍功就會封官加爵!”
罡風掃過北疆大營,她的聲音振奮人心,傳遍軍營,激勵著士兵們。花紜回到檢閱臺上,將胡哈拿的首級放回盛譽手中的託盤。李懷璟遞給她一張弓,花紜單手接過,看向檢閱臺對面的刑架。
一共十人,打頭的那位是薩魯木,原是胡哈拿的胞弟,乃韃剌送來的質子。長樂叛變以後,他還在鄞都試圖頑抗,被姚鐸一拳打昏,一路送到了靖州。
原本大瀚與韃剌之間有和約,薩魯木再猖狂太後也不會動他一根毫毛。如今胡哈拿悍然開戰,大瀚便不會再遵守和約,太後第一件要做的就是殺質子與敵國使臣祭旗。
薩魯木懸掛在刑架上,一直用韃剌話罵髒話。
他們該死的。
花紜咬緊後槽牙,她狠狠盯著刑架上的韃剌人。眼前不斷浮現天鷺江石灘的慘相,驟然攥緊了弓,縱然面上風平浪靜,可心中的怒火早就澎湃似波濤。
銀手環與羊脂玉鐲子套在花紜纖細的腕子上,在她舉起的彎月弓時,銀與玉相撞發出泠泠好聽的聲音。
她的右手中指在弦上撥了一下。弓弦“嗡”地一聲,引得在場眾人同時向她這邊看。
花紜右手兩指從箭筒裡撈出一支箭,架在了弦上。
薩魯木的瞳仁驀然睜大。
離弦之箭,有破風之音。
只見太後的箭割破了漸濃的霧,刺穿了十個韃剌人中的最後一個使臣的頭顱。
箭穿透人的顱腔,除了他自己沒人聽見那山崩地裂般的聲音。
那箭從後腦,直直地,由眉心刺出,沖破頭骨的箭頭掛著豔紅的血,一滴一滴地垂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