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
他攬住花紜的肩膀,一半身子壓在她的肩頭,兩處箭傷每扯一下都疼的要命。李懷璟每挪一小步,都直吸冷氣。
花紜心疼地望著李懷璟,明白這兩箭就是身後那心狠的人讓他挨的。沈鶴亭今天這頓火是花紜惹起來的,結果他卻把氣撒給了李懷璟。他的傷仍往外滲血,花紜頓時倍感愧疚,小聲囁嚅道:“對不起。”
“娘娘何故給臣道歉,發羊癲瘋的明明是他沈鶴亭,”李懷璟冷汗淋漓,咬牙切齒地說,“為他好還有錯?狗咬呂洞賓!解釋多少遍沒有、沒有,人一個字都不信!再浪費口舌有何用?本王不伺候了!”
李懷璟緊皺眉頭,壓抑怒氣的模樣讓花紜有些害怕。她回頭眺望仍僵坐在原處的沈鶴亭,那邊正如狼一般盯著他們,花紜頓時脊後生風,不敢想他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
花紜覺得沈鶴亭特別怪。他在氣什麼?因為自己偷跑出去?可他適才明顯針對的是李懷璟,而忘卻了一旁的“始作俑者”。
瘋了……花紜難過地想。
花紜咬緊了後槽牙,她心口憋悶,攙扶李懷璟走到巷子口,背靠著矮牆深吸了兩大口氣,抬頭望向當空的月亮。
月前擋著朦朧的霧,快讓人瞧不清它的模樣了。明明知道沈鶴亭已經今非昔比,他是生了病的人,是被抹去記憶的受害者。曾經都是沈鶴亭理解她的苦衷,明白她的顧慮,現在輪到花紜,她也該包容他的。
可花紜忍不住失望,她難捱沈鶴亭淡漠陌生的目光。
以前的沈鶴亭從來不會這般冰冷,會一直一直地、堅定地站在她身後,懷裡捧著挽肆堂的糕點,等她累了,兩個人坐在窗邊,咬一口桃花酥,再看一眼月亮。
無論她做了什麼讓四哥不開心的事,四哥都不會疾言厲色。他們會好好溝通,直到誤會解開。
就算有苦衷說不出口,他們也會在沉默中聽到彼此的心聲。而不是像剛才那樣,沈鶴亭幾乎踩著花紜的雷池,差點就毀了花紜苦心維持的和平。
他們認識許多年了,在花紜短暫的人生中,和四哥在一起的時光就佔據了大部分光景。
可他現在就像暖不透的寒窯。
花紜才意識到自己根本離不開沈鶴亭,就像芙蓉離不開賴以生存的荷塘。但命運偏偏將四哥奪走,將她最後一位至親毀得體無完膚。讓花紜在沈鶴亭的世界中,從最特殊的那一個,泯然於眾人被他阻擋在心牆之外。
還偏偏欺負花紜割捨不下,讓她一邊備受煎熬,一邊望著沈鶴亭沉淪,卻無法將他拖出泥沼。
花紜忍不住怨懟命運:老天在寫她的命數時,字字句句都離不開沈鶴亭;可寫沈鶴亭的命,一筆一畫都是他自己的仇恨。你看他什麼都忘了,唯獨記得為蕭氏昭雪,為故去的英靈祭奠。
他一生荊棘密佈,而花紜就像那一路荊棘中一朵不具名的花,縱然他瞧著好看、心生歡喜,但他不會為之駐足,她終究不能成為他生命的全部。
花紜抹去腮邊的液體,她想,她該回鄞都了。
北疆是她夢中鄉,但她沒辦法停留。
皇宮是她的囚籠,日子再難過,她也向下紮穩了根。
花紜想回頭再見沈鶴亭,猶豫半晌,終究沒為他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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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剛走上端州的主街,剛好遇見架著馬車來接應他們的李逍。李逍瞧見自家殿下受了傷,當即心疼地掉眼淚:“屬下就這一會兒沒跟著殿下……就遭了這麼大的罪,下次您可不能撇下屬下!”
李逍這麼說,花紜更難為情了。
李懷璟覺察到花紜的異樣,連忙打斷李逍:“得了得了,哭得跟你殿下駕鶴了似的。幸好你今天沒來,不然本王還得救你。回營了趕緊給本王找幾個醫術好的郎中來,這兩箭可疼死人了。”
傻乎乎的李逍還當李懷璟說這話是寬慰他呢,連忙揩幹淨眼淚,拉開馬車的簾子扶他們殿下上車。花紜隨後登上馬車,又轉過頭問李逍:“將軍是得了你們殿下的令才來端州的嗎?”
李逍答:“回娘娘,原本殿下什麼都沒跟末將說,還是沈掌印讓末將悄悄駕馬車來端州接人,還吩咐末將帶些吃食跟瘡藥。娘娘,藥和水就在車廂中,您回頭就能找見。”
“哼,”李懷璟不屑地嗤聲。
花紜撂下車簾,轉頭為難地望他。
“你說他心狠吧,他讓李逍帶著東西來接人;你說他心善吧,非得等本王挨兩箭才肯出手相救,真是有病,”李懷璟把水囊遞給花紜,“娘娘幫臣擰開。”
花紜給他開啟蓋子,一股酒香散了出來:“這是酒。”
“正好,比水好喝,”李懷璟仰頭飲了兩大口,北疆的濁酒燒喉嚨,嚥下去的時候他直皺眉頭。馬上肚子又“咕嚕咕嚕”地叫,他順手拿起一張幹饃咬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