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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天高地厚

不知天高地厚

媽媽對她說要搬去離外婆家很近的地方,但是搬完家之後,她們也還是沒有回去過哪怕一次。二魚偷偷開啟地圖軟體看過,她和外婆家的距離,從橫跨一個省,到只相隔幾個區。她們已經在同一片市區下了,這樣的認知讓她的疼痛稍有緩解。

轉學手續往往要折騰幾天,越是高年級的插班生越是麻煩,二魚逐漸習以為常。媽媽牽著她站在又一棟教學樓前——二魚覺得她很可以把全世界的教學樓都看個遍,點亮又一個像很多無意義的吉尼斯世界紀錄一樣的成就。敦厚的教導主任立在她面前,有像如來佛一樣慈祥的面容。媽媽說他的大耳朵是有福氣的象徵。他看著她的個人資料單,說:“你家小孩是不是早一年入學了?這個年紀不能直接入學三年級啊。”

那年教育政策新修訂,小孩的入學年齡新鮮出爐的印在紅標頭檔案第一頁。媽媽有些焦慮地問:“那怎麼辦?要留級嗎?”

二魚歪了歪頭,知道有因為成績不好被留級的,沒聽過因為年紀太小被留級的。

“原本是應該這樣的。”教導主任蹲下身,像巍峨的山嶽為她矮下身軀,他摸了摸她毛絨絨的腦袋,二魚在他的手心裡乖巧地笑著,“但是這位小朋友的成績很好,或許可以破例一次。”

“我們專門為她準備一次入學考試,如果她成績達標的話,就相當於是跳級進入了三年級。這樣可以嗎?”

“可以可以,太麻煩老師了。”

如來佛拍拍她的腦袋,柔了嗓子說:“可以嗎?”

二魚懵懂地點了點頭。

老師跟她說怕太陽曬就去教學樓裡等一會兒,然後走去了旁邊的油印室,媽媽混進辦公室裡和一些女老師聊著天,討論著一些以孩子為由頭的話題。媽媽常常抱怨說生了孩子之後好像把一生都拴在了孩子身上一樣,卻依舊樂此不疲地用著孩子來當作一場聊天的開場白。她們不願聊工作,也不願聊家庭,好像這些事已經被劃進了隱私的範疇,聊起孩子又像是在聊一件附屬品,或者說是一支正在投資等待收益的股票。孩子的隱私不算是自己的隱私。大人總是心口不一。

二魚透過鐵窗朝外看,這裡跟她原來的學校截然不同,一面圍牆前遍佈的爬山虎像是地毯,幾朵不知名的小花點綴期間;校內擺放的不是冷硬硬的健身器材,而是可以坐下三個人的鞦韆;爬到樹上能掏的不只有水果,還有鳥窩。比起學校更像是農家樂,陽光灑下來像是一部文藝影片的開場。

她坐在鐵窗裡像是長發公主,哦不、也許更像是住在小矮人屋裡的白雪公主,稍等一會兒就要出門趕活的、高貴但願意樸素的公主。那樣亮閃閃的陽光照在她的碎花裙子上,或者是金色的長發上,又顯得像是油畫般了。噢!叢林裡神秘的小木屋,公主遊玩的皇家別苑!

光裡走來的不是多情的王子,而是慈祥面的如來佛,那陽光原來是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金光?聯想變得一點都不浪漫。他將試卷放在她面前,說:“寫一下這兩張卷子吧,一個半小時ok?”

二魚捏著筆,點了點頭。會說洋文的如來佛,一個混種。她忍住沒有笑出來。

教導主任按下她面前的小鬧鐘,然後替她關上了門。小辦公室裡剩她一個人,只有小風扇在她身邊默默地響著,反正外面的蟬鳴震天,少它一個噪音也不會減輕多少。她把這兩張當作作業來寫,反正平時她就在這樣的環境下寫作業。一個人,一臺風扇,旁邊堆著書,就這麼寫。

寫完卷子,還剩二十五分鐘。二魚自己摁掉了計時,跳下椅子,跑到教導主任前抖抖卷子,用一種很囂張的姿態說交卷。

媽媽從辦公室裡走出來,驚訝道:“什麼?今天就考試嗎?……已經考完了?”

“這麼快就寫完了,還寫得這麼好。你是天才嗎,嗯?你是天才嗎?”教導主任很喜歡她,把她扛在肩膀上,卻沒有之前黎叔叔那樣讓她頭暈目眩的感覺,她坐在他肩頭張開雙臂,咯咯咯地笑著。

“這前面的基礎分幾乎全拿滿了啊,真是了不起。”

“看看這作文裡的描寫,這還只是三年級小朋友寫的啊,天才級別的譬喻,活著的浪漫主義。孩子媽媽,你們家孩子私底下看了很多書吧?”

“不愧是大城市來的,看看這應用題的解題步驟,簡直完美。”

二魚逃出贊美的包圍圈,留下媽媽在那裡,一個一個紅勾珍惜地看下去。反正媽媽喜歡聽這些,笑容像二魚打了一場勝仗歸來,重要的是勝仗,而不是歸來。她轉頭用一副蘸著白糖的糯米餈的嗓音問如來佛:“我還需要留級嗎?”

“要不我再給你出一套四年級的卷子你寫寫?”

“好啊!”

“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如來佛笑出大牙,捏著她的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