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若隱若現的半月上了中天的時候,周洛終於告一段落,緩緩守住氣息,醒轉過來。他一睜眼,就看到自己前方三丈之外,佇立著一個美好的倩影,在冷冷的月光,冷冷的陰風,冷冷的意境裡,好似一抹清冷的劍芒,細窄輕薄,而永不擰轉,安安靜靜地佇立在那裡。
她背對著周洛,古戰場的涼意把她清削的身子籠上了一層氤氳迷濛,及腰的長髮緩緩地飄搖,每一根髮絲都彷彿生來就是一道凌厲的劍氣,撕割著風和空氣。
她素白的衣裙,好似一朵盛開在深夜裡的幽曇,冷而豔,淡而清,有一種朦朧與捉摸不到的感覺,彷彿下一個瞬間,就要凋零。她就那樣靜靜地立著,不知何時來,似要到天荒地老。
一時間,周洛竟是痴了。
直到那少女轉過身來,輕微一嘆:“你既沒有遭了那人的毒手,我便放了心了。”
那些迷濛支離的感覺瞬間收斂,全部都斂成了一股欣悅,周洛因笑道:“謝過金蟬姑娘護法,那人沒有能夠追得上我,自然就走了。”
“噢?”
齊金蟬依舊在三丈之外站立,沒有前進,也沒有後退,清美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好不隱晦的疑惑:“追不上你麼?周道友,不知你出身哪一州,那一世家,竟然有你這等驚才絕豔之輩,當真是幸事呢。”
周洛失笑道:“金蟬姑娘莫不是說笑了,你們三人,盡都是真正的高才,我弗比之,何來驚才絕豔之說?是了,不止,那另外兩位何在?”
齊金蟬道:“散落之後,我只見了嚴師兄,我已讓他去尋英瓊師姐了,我自來尋你。”
周洛長身而起,吞氣舒緩,一口憋在當胸的濁氣吐出,頓時神清氣爽,似乎傷勢已經好了八九成,卻自有一股暖意在心頭:“金蟬姑娘,若是我已被那人殺死了……”
“我知你沒有那麼容易被殺死。”
“那若是我正與那人廝殺呢?”
“我自然助你。”
“若是你我聯手,也不是那人敵手,終要一起遭到毒手?”周洛忽然覺得這個問題有一些不妥,與一個姑娘家言共死,大有冒昧的意味。
齊金蟬卻絲毫沒有什麼感覺,只淡淡道:“我輩劍修,何惜一死?”
周洛微有怔然,旋即搖頭道:“生是大幸,死是大罪,生者妄言不惜死,是為最大之罪。道路崎嶇,死一次就沒有了,金蟬姑娘,你何必如此呢?”
齊金蟬沒有說話,而是指尖一動,袖袍之間,一道淡淡的金光,撕風而出,是一口三尺三分長,兩指寬的金色飛劍,薄如蟬翼,仿若通透一般,在少女如玉一般的掌心滑動,終於平平直直地擎在說中,指著前方。她的眉目間略有疑惑,但是隨即就有一道淡淡的劍氣,在目光裡一閃而過,將這一絲疑惑斬殺:“你看我的劍,從來是這樣的筆直,不曾變,也不會變。”
周洛搖了搖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齊金蟬卻又道:“我不知你進入這裡,目的何在,看你不似左道之流,不會是借這裡的血煞之氣,死者陰氣煉法之輩,那麼想必是尋什麼東西而來,我知你定然不是什麼世家子弟,我蒼茫劍宗,也算是名門大派,你若有所需,我自然能夠幫得到你。”
周洛頓時寂了聲,自然不會說是來尋那血首銀耳的。
他搖了搖頭,淡漠說道:“我共拿出了二十方元石而已,姑娘若是有機會,就還給我,若是沒有,那便作罷。”
“好,既然你已無礙,就此別過。我是蜀州蒼莽連山劍宗金頂乾坤正氣妙一真人之女,我叫做齊金蟬。”
周洛淡淡一笑:“太玄山正元峰正元子真人座下閉室弟子,周洛。”
他不在多言,而是平靜轉身,徑直向著這古戰場的深處走去,那裡陰氣濃重,一股股古老沉澱的血腥味道,在空氣之中瀰漫。
他的心早已不在此地,而是飛過了幾十個大州,到了遙遠的太玄山。
那裡有個玄衣姑娘,一樣神情清冷,卻多有幾分輕柔,宛若正元峰後山密林之中流過的一絲輕雲,卷著他從迷失的路途中回到雜役弟子的山寨。
她倚著樹,輕吹洞簫,其聲悠悠,其情漫漫。
就像那一日,簫音送他出離了太玄山,這一日,再送他今日這古戰場的深處。他身有陰鬼,受人掣肘,每一步皆是兇險,還能夠回到太玄山,去見那夢靨般清美的少女麼?
“我們還能再見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