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恭行孝道子孫哭墳前 篤信佛法大娘罹病懨(中)
盧永茂墳地就在溪頭鎮東邊,在聊城來路近旁的一座山上。家盛挑著祭禮祭品擔子領路,盧嘉瑞和抱著杏兒的冬花跟著,走得也是挺慢的,但好在路並不算遠,不消一個時辰就到了。
這是一個草木茂盛的山嶺,中間有一塊空地,看起來就是一處十分好的風水寶地。青山、高坡、綠樹、茂草,父親長眠這地方,也算是歸去安息能得其所,盧嘉瑞想道,這也稍稍寬慰了他未能見父親最後一面的遺憾。
湯家盛排開祭品,燃燭焚香,而後盧嘉瑞莊重地行三跪九叩跪拜禮,湯家盛、冬花抱著杏兒跟著跪拜。
想起父親的生前,想起父親對自己的愛護,想起父親對這一家的辛勤操勞,想起此時的陰陽兩隔,盧嘉瑞不由得哭了一陣。盧嘉瑞哭拜畢,然後酹酒,然後又燒了許多的金元寶、交子紙錢,然後灑飯供肉,再放爆竹,虔誠莊重地拜祭如儀。
杏兒前面一直安靜的睜著眼睛看,這回卻被爆竹聲嚇得哭了起來。冬花只好抱著她離開得遠些。
是的,爆竹聲和孩子的哭聲也許正是宣告著一個時代的結束。對盧家來說,盧永茂的過世是不幸的,但他總算已有了下下一代的接續,儘管是個千金,儘管他們未曾見過面,但曾經在這人世間同在了。
盧嘉瑞父親是個勤儉穩實的鄉紳,一輩子兢兢業業維持家事,發展家業。盧嘉瑞不太清楚,爺爺輩有多少家產,但他看得到父親這一輩子使家業有了相當大的發展。
家裡田地添置了不少,大大的宅院是父親一手新造的。父親專門飼養家禽家畜售賣,這是鄉下別的地主富戶都不曾想到過的營生,卻也每年為家裡增加了不少的收益。至於私鹽販運買賣,那是家裡祖上傳承著的,父親自然也是做,但盧嘉瑞看得出父親是極其小心翼翼,每年也就是不多的走個一兩回,有些風聲緊的年頭就不走動了。
在鎮上直到在縣城開藥鋪子,是盧嘉瑞自己攛掇父親做的買賣,但畢竟父親是同意做並一手操辦去做了,如今看來做得也是不錯,說明父親謹慎卻不保守,願意去嘗試新的營生,能夠適應新的變化。
盧嘉瑞估摸著,父親一定還為未能見到在縣城的基業有更大的發展而抱憾,他也許還有很多話要交待自己,只是可惜了,沒能在臨終前見上自己一面。
然而,盧嘉瑞並不想完全按照父親的腳步走下去。出去經歷了這些年,經歷了那些地方,經歷了那些事,讓他覺得溪頭鎮並不是他要困守終生的地方。如今眼見得家裡的田地產業有些開始要離落的跡象,他並無意要使它們復原然後光大,儘管他覺得他完全有能力做得到。城市才是他嚮往的天地,那裡有他想做的買賣,那裡有他喜歡的玩樂,那裡有他著迷的生活方式。他開始想著把家業轉移到聊城縣城去,開創一個全新的生活天地。
盧嘉瑞回頭凝望一會父親的墳頭,默想著。他知道,三年不改父之道是為孝,就在父親的墳前,盧嘉瑞不由的就想到這種改變,不免心有愧疚,但他依然覺得這種改變必將進行,這就是他的命。
父親同意在縣城開藥鋪子,並且親自去經營這買賣,也許已經是這個家改變的開始,只不過父親等不到看見更多的發展,只不過父親可能不會跟自己想得那麼徹底,把家裡的田地宅院賣了,專心一意在城裡做買賣營生。
在父親墳前消磨了一個多時辰,待到心情平復後,盧嘉瑞才和湯家盛及靳冬花他們下山回家。
翌日午飯後,盧嘉瑞帶著冬花和杏兒,到登喜莊二孃老宅看望二孃,也是想順便把原來放在那裡的書籍和一些自己的雜物搬回去。
邱福開門見到盧嘉瑞時,先是一下愣了。他一邊迎了盧嘉瑞進去,一邊趕忙要施鞠躬之禮,盧嘉瑞趕緊笑著攔住說道:
“邱福,想不到你已經是我的假父了,應該我給你施大禮才對啊!”
“少爺,休要折殺小的,小的怎敢受少爺之禮呢?”邱福趕緊說道。
說罷,也不管盧嘉瑞怎麼攔阻,依然按以前的規矩給盧嘉瑞鞠躬作揖。盧嘉瑞也只好由得他了。
回到這座曾經生活了兩年多的宅子,盧嘉瑞甚感親切,這裡的一階一簷,一門一窗,一桌一凳,都是如此的熟悉,彷彿就未曾離開過一般。只是如今已經物是人非,單先生走了,扣兒也不會再出現,邱福卻也不是原來那個邱福了。
見到二孃,兩人都覺得有些尷尬,不過盧嘉瑞很快就回過神來,叫冬花趕緊將杏兒抱給二孃看視。
不料,杏兒在二孃懷裡卻哭了起來,二孃搖啊哄的,只不見安靜下來,不得已只好交還給冬花。冬花一邊搖著,一邊拍拍杏兒的肩背,竊竊低語,嘟噥些許話兒,杏兒才止住了哭。
“這雛兒還認生,還不知道抱她的是二奶奶呢!”盧嘉瑞說道。
“她不像你,小時候什麼人抱都樂呵,招人喜愛,大娘和我都經常抱來玩,到後來你都愛跟大娘和我,比跟三娘還歡喜,我們好開心的哩!”二孃說道。
“是啊,那時候覺得三娘兇嘛,還是大娘和二孃親。”盧嘉瑞說道。
“轉眼就長大了,我們都老了。如今老爺不幸又過了世,你是一家之主,要挑起家這副擔子了。”二孃嘆息說道。
“父親原本一直好好的,身體看來也一直健朗,卻偏偏就這樣去了,作為唯一的孩兒都未能見上最後一面,真是十分痛惜,想也是冥冥之中命中註定的吧!”盧嘉瑞跟著說道,他不想讓二孃知道自己內心的悲傷,他要體現作為一家之主臨事的鎮定。
“我這樣也許對你有些不好,可是……”二孃有些為難地說。
“沒事的,二孃您放心,只要您過得稱心如意就好,我這邊是一點都不介意的。人活在世上,幾十年光陰,不短也不長,就應該過得舒坦些,不必太在乎別人的說話。況且,咱們其實還是一家人嘛!”盧嘉瑞反過來安慰二孃,讓她不要想那麼多,但也不忘記暗示二孃關於田地宅院的契約。
“瑞兒的話很是體諒我的心意,也讓我稍稍心安一些。只是外邊不免閒話,為難瑞兒聽見了心煩。”二孃自然明白盧嘉瑞話裡的話,但她並不想刻意再去提這一茬,只是感觸地說道。
“背後有閒話我當作沒聽見,要誰敢在我面前說起,我只會臭罵他一頓。話說回來,邱福這人我瞭解,是個誠實人,你們好好的過日子,也省卻我多掛心。”盧嘉瑞說道。
“瑞兒真是個通情達理之人。咱們如今雖不住在一處,正如瑞兒說的,咱們還應算是一家人。”二孃說道。
“我打算和三娘就在聊城縣城裡做買賣營生,要是哪時候二孃想出去逛逛,就到城裡去住住,自己去也行,或者約同了大娘結伴去也行。當然我們有空也會回來看看你們的。”盧嘉瑞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