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嗯!”柳渡立刻給出了積極的回應,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得到了獎賞一般。顧虛白終於給他丟擲了救援繩,這兩日懸在半空中的窘迫,總算能沿著繩子悄然落地——這時候,就算讓自己去戲臺子上演兩段,或許也能勉強答應——而且,那船燈真的好美,他早已悄悄往碼頭瞥了好幾眼。
顧虛白無奈。他主要覺著,柳渡前兩日看起來似乎有些不高興,大概是因為自己說話還是太直了。
可這人真好哄啊,搞不好不用這麼麻煩的,一串糖葫蘆就能解決……但話已說出口,只得領著柳渡,前去碼頭打聽船資。
還未走到碼頭,身後便有人高聲喚道:“顧公子——”
顧虛白疑惑回頭。只見一人擠擠攘攘地把自己從人堆裡扒了出來,一身正紅袍子,繡了對茶花帶喜鵲,肚腩溜圓,撐得那喜鵲都胖了三分。
顧虛白的視線自那發福喜鵲向上挪去,有點眼熟——瞥見頭上官帽,哦,這下認出來了。
“侯大人。”顧虛白微微頷首,朝對方作了一揖。
“哎呀,顧公子,您來也不提前和下官說一聲呀。”侯縣令笑得一臉堆肉,臉上寫滿了“諂媚”二字,嗔怪似的拖長了調子,實則聲音似要滴出蜜來,“好讓我提前給您安排專人接待嘛。”
顧虛白最怕這種場面,臉上頓時露出了一絲不耐:“侯大人,您太客氣了,我就是和朋友隨便逛逛。”
“這怎麼會是客氣哪!”侯縣令肥厚的手掌搓了搓,堆起更殷勤地笑,“顧公子您能來這燈節,這碼頭都沾了光!看公子和朋友是要坐船是伐。”
轉頭便吩咐隨從:“還愣著做啥,你們這群沒眼色的,趕緊去給公子備條大船呀,嘖,再叫幾個彈琴唱曲的,必須要給我們公子伺候好了!”
“真的不必了。”顧虛白抬手按下,正色道,“我和朋友有事要談。”
侯縣令見他面色嚴肅,只好訕訕一笑,不敢強求,但仍堅持要給他們安排船隻。顧虛白推辭不過,只得勉強應下。
侯縣令一眾一路護送顧虛白和柳渡上船,二人方才擺脫了那黏糊糊的發福喜鵲。
柳渡滿肚子的好奇憋了一路,但他猜想,顧虛白從未提過家裡的事,大概是不喜歡說罷了,他自己也沒這習慣打聽人家的私事。
於是,“有事要談”的兩人再次回到了熟悉的尷尬中。柳渡心不在焉地扒拉著槳,小船緩緩駛離碼頭,穿過成群結隊的船隻。
還是顧虛白打破了這層古怪的沉默。
“你是不是怕我?”他問。
呃……?柳渡愣了一晌。他想了想:“不怕。”
這也是實話,困擾他的,更像是一種陌生的惶惑不安 ,不是害怕。
顧虛白點了點頭。他雙手握穩船槳,輕輕一撐,小船如遊魚般掠過眾多船隻,滑出一道漣漪,最終在近海邊緣緩緩停下。
海水最初是渾黃色的,底下翻湧著泥沙,到了一處,突然變成了湛青色,那中間竟然不見絲毫過渡,像一條清晰的分割線。
小船在那條交界線上隨波起伏。柳渡伸手撫觸,海水冰涼。
“剛那人是泗縣的縣令。”顧虛白主動遞過話頭,似是看穿了柳渡的好奇,“你可以問。”
柳渡本想說,隨便打聽別人的家事不太好,想起那日顧虛白的囑咐,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小心翼翼地把沾濕的手收回來,窩在膝蓋上,又想了想,找了一個無甚緊要的問題還了過去:“你倆認識?”
顧虛白瞥了他一眼,並未接這句廢話:“我妹妹是南越郡的都督,以前在府裡見過幾次。”他頓了頓,又蹙眉吐槽,“這人喜歡捧高踩低,蠻討厭的。”
都督?妹妹?啊?
雖然只有兩句話,但巨大的資訊量毫無預警地沖入柳渡的耳朵,海水平靜,但他腦中已捲起一片驚濤駭浪。不由自主,表情管理便有些失控。
顧虛白好整以暇地,抬手把他快驚掉的下巴合上,輕笑:“不用這麼驚訝吧。”
他這人體溫較常人高,觸及自己面板的時候,就像被燙了一下。笑起來的時候也一點都不冷,柳渡想,他怎麼就不能一直笑呢,而且他沉默也就罷了,怎麼一開口就是讓人接不上來的話題,太可怕了。
而且他說,“你可以問。”這叫他怎麼問呢?你妹妹是都督,統領一方軍隊,你呢,你怎麼在寺裡修行?
要不還是把他丟海裡去吧。他顫顫巍巍地想。
顧虛白懶洋洋地朝後一仰,倚到甲板上,然後趁他走神的空當,竟隨手掬了一捧水,揚到他的臉上。
“你這兩天是在生氣?”顧虛白慢悠悠地晃著手指上的水珠,“原來話不是挺多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