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三章戰報(三)
啪的一聲脆響,迴盪在乾元殿略顯空蕩的空間中,就連職守在乾元殿外的小太監們都不禁打了個哆嗦,再聽著外面隱隱傳來的霹靂扒拉的板子聲,每個人心裡都冒出了寒氣,外面那挨板子的可不是旁人,是當今聖上龍潛舊邸中人,當今皇宮之中數一數二的人物兒,宮中唯一的三品太監大總管,不僅兼有內務府事,據傳還掌管著內衙,若是在前朝,可不就是高力士,李輔國之類的人物?雖說不知道這位在宮中榮寵無二的總管大人為何觸怒了皇上,但聖上雷霆震怒那是真的。
加上那些衣朱帶紫的朝中重臣從眼前匆匆進入內殿,卻一個都沒出來,每個人心裡都明白,這是出大事了,曹總管是第一個倒黴的,也不哪個出門沒看黃曆的是第二個。
“爾等說,這是什麼?近二十萬大軍入蜀,征戰年餘,調動民力無數,糧草軍械無數,銀兩逾百萬。蜀都破後,歌功頌德之聲不絕於耳,朝堂上下都以為大局已定,朕一再說,要小心事有反覆,或有蜀中舊臣,忠貞之士,狼子野心之徒,存勤王之心,火中取栗之念,在我輕忽之際,陰謀反亂,爾等是不是都當了耳旁風?是不是都在想著功勞簿上會不會有自己的名字?
蜀中已逾十日未有戰報軍情,爾等就沒想著多問一句?李承乾,你這個兵部尚書是怎麼當的?嗯?
還有,大戰過後,有賊子蠢蠢欲動,能無半點跡象?竟然。竟然還有我大秦將領參與其中,如此駭人聽聞之事,樞密諸人,就沒一點察覺警視?審官諸司是白設的嗎?”
此時的景帝李玄謹已是怒不可遏,刀子一樣的眼神在殿內眾人身上掃來掃去,好似要擇人而噬一般。
乾元殿內現在或站或跪的都是大秦重臣,在皇帝暴怒之際,一個個都是噤若寒蟬,或垂頭不語,或雙股戰戰,或臉色蒼白,或汗流浹背,都木雕泥塑般呆在那裡,偌大的乾元殿中,只聞景帝李玄謹的斥責之聲,再沒有旁的一點聲響。
景帝李玄謹臉色潮紅,胸膛起伏,不過卻終於止住了聲音,緩緩坐在了龍椅之上,半晌過後,才又聽到他的說話,“怎麼都不說話,每日上朝,不是都有話說的嗎?又是古人云,又是聖人曰的,現在呢,朕讓你們說話的時候,你們卻都啞了不成?”
下面群臣戰戰,哪個卻敢接這個話茬?就算是李承乾之流,也是剛被點了名字的,臉色灰白之間,輕易是不敢介面的了,再說了,川中局勢本已到了收官定子之時,卻突然鬧出這麼大的亂子,徵蜀大將軍吳寧軍前遇刺,昏迷不醒,後蜀降兵為亂,劍門失守,蠻族起兵,後周蠢蠢欲動,一樁樁一件件,哪個不是有著天大的干係?這麼大的一盤棋,又有誰敢輕易置喙?以身犯險?
半晌過去,在景帝臉上神色越來越難看,眼瞅著又要發作的時候,同門下平章事楊感才上前一步開了口。
“請陛下暫息雷霆之怒,臣等不能料事於先,有負陛下重託,愧為人臣,更愧對於前方血戰之將士,然老臣以為,當務之急,還需從長計議。
陛下,請聽老臣一言,如今之際,蜀中情勢危急自不必提,然老臣觀之,卻未必無有轉機,南蠻異族,自古便為川中大患,漢家強,則暫時恭順,漢家弱,則趁機為亂,與北虜同之,孟氏據有川中數十載,與南蠻藩王交好者有之,交惡者亦有之,今孟氏失國,諸蠻王起兵攻伐,不過是以為川中新亂之地,有利可圖耳,此在料中,何足懼之?
後周起兵,臨江伯岳氏子統之,然入蜀之途,唯大江之上耳,我大秦不善舟楫,張李二位將軍統兵沿江而守,水戰或有不足,然周兵若要入川,也非易事,又有南唐掣肘於側,周軍焉敢擅動?此不足慮。
陛下英明,此二者入蜀之初便已熟慮之,佈置周詳,枕戈待之,不來則罷,來則必入我甕中。”
“此二者皆不足慮,既是如此,恕老臣斗膽,試揣帝心。如今陛下憂者有四。
一者,我大秦將士入蜀已有年餘,以全盛之師,入煙瘴不測之地,戰事不絕,則將士疲憊之際,思歸之情日盛,久必生亂,此其一也。
二者,蜀中君臣已然俯首,然孟氏為國日久,朝堂之上,江湖草莽之間,忠貞之士必也不缺,蜀君在蜀一日,則此輩便一日不可忘之,一旦脫卻樊籠,振臂一呼之間,必然應者景從,其勢不可複製焉,此其二也。
三者,故蜀之制,與前朝類同,節度使坐擁兵權,撫守地方,我大秦入蜀,與我戰者不過十之二三,雖一觸即潰,不堪敵手,畏我甚焉,然保有自身者頗多,此輩多有野心之徒,搖首觀望,若即若離,存不測之心,乃我心腹之患,此輩一日不除,川中一日不定,此其三也。
四者,無他,民亂耳,此在料中,大戰過後,亂兵如匪,或燒殺搶掠,或拉民壯以充軍力,此為常理,本有對策,不足慮也。然,觀今之勢,大將軍吳寧遇刺重傷,觀軍容使李嚴蓄遇刺不遂,又有軍中將校擅調兵卒,違令而行,更有人聚眾作亂於蜀都,謠言四塞,何也?宵小之輩痴心妄想,行那陳勝吳廣之事。
此輩皆黃巢之流,無勇無謀,趁亂而起,惑亂愚民,其勢雖不久長,然其禍尤烈,勝之不難,除之不易。此戰過後,川中殘破,數十年難復矣。”
同門下平章事楊感此時躬身立於大殿之上,鬚髮皆白,身子也已有些佝僂,然侃侃而談,條理清晰,絲絲入扣,好像聲音中也帶著某種力量一般,眾人聽的入神,不知不覺間,心中焦躁盡去,皆不復方才惶恐之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