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顧好自己。”
孟葭把手機扔在桌上。
她想起媽媽的同事,寄到家中的一個箱子裡,有本泛黃的《紅樓夢》,脂硯齋的批評本,密密麻麻全是註解,裡頭夾了一張孟維鈞的老照片,還是黑白的。
二十五歲剛讀博的青年,梳著港星式的偏分頭,穿當時很難買到的飛行服,踩著高幫皮鞋,樹頂的陽光疏疏漏漏,傾落在他肩上,影子偏向東邊的地磚,很玉樹臨風的樣子。
悶熱的夏風從玻璃窗裡吹過,北邊的空氣粗糙又幹燥,颳得那一沓翻譯資料嘩嘩響。
孟葭愣了一陣神,回過頭,無意撞上鏡子裡的自己。
原來想到孟維鈞的時候,她的臉上,儼然還有零星的柔和在。
這麼一點可笑的孺慕之情,讓她看不起自己,耳邊又響起張媽的那一句,“他到底是你爸爸。”
她搖搖頭,再不願多想其他,照舊專心看書。
孟葭沒想到,因為鍾漱石的一句再說,這件燙手的西裝,真就拖到了一個月後還他。
那個時候軍訓剛結束,當天下午,他們班開了第一次班會。
孟葭打扮得並不招搖,白T加牛仔裙,長頭髮放下來,一張素白小臉大方敞著,乾乾淨淨。
自我介紹時,也只說她來自廣州,歡迎大家來廣州玩。
但下面擋不住的議論紛紛,嘰喳半天,也無非兩點,一是她曲眉豐頰的出眾樣貌,鉛華弗染也動人,二是不與班上人同住一棟樓,神神秘秘的。
輔導員受了張院長叮囑,也忍不住多打量孟葭幾眼,暗暗稱讚起來,這個小朋友挺乖巧的,看人時眼梢溫柔,和她見過的大小姐們,很不一樣。
班會結束,從階梯教室出來,孟葭和同學們不是一條路,她在食堂打了飯,端在手裡慢慢走著。
食堂里人太多,在家時安靜慣了,她不習慣這麼吵鬧的用餐環境。
軍訓那陣子,時間緊張沒辦法,現在空下來,她基本都帶回宿舍吃。
孟葭路過操場的時候,邊翻著手機訊息,看到和“鄭秘書”的聊天框,還是那兩個字——再說。
她之後因為忙,沒有過問。那邊也杳無音信,就像沒這回事一樣。
“啪”的一聲,意外來的猝不及防,眼前一道黑影擦過,孟葭手裡的飯盒,被籃球扣落在地上。
湯湯水水灑滿塑膠地面。
午後沉悶的炎熱裡,霍然響起一聲問,“沒事兒吧?”
孟葭掀起眼皮,對上一個頭頸筆直的男孩子,穿白色球衣,單眼皮,留著平整的寸頭。本來是很規矩的髮型,但配上他鋒利的下頜線,卻顯得吊兒郎當,看起來更不正經了。
她吹了吹手背,說沒關係,抹點藥就好了。
他把籃球給同伴傳過去,抓起她的手來看,“都紅成這樣了還沒關係?”
孟葭迅速抽回來,有些不高興,面前這人太輕佻。
“走吧,我帶你去醫務室。”
“都說了不用。”
孟葭彎腰撿起飯盒,揣在手上快步走開,自認倒黴。
苦夏的熱風蕩卷,吹開她肩上的黑髮,小跑起來,如同一叢奔快的清溪。
他的目光落在孟葭那段坦露的小腿上,潔白得清凌凌,像下在初唐七絕裡,紛紛揚揚不停歇的大雪。
男生衝著她的背影喊,“同學,我給你重買一份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