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 言差意錯聶嫂說媒遭挫敗 語誇情虛趙婆煮茶攬肥差(上)
卻說上回說到鍾明荷與鍾媽媽籌謀自主的生計,開張竇記炊餅鋪,買賣一如所願的好。只是買賣走上正軌之後,生活平靜起來,鍾明荷一方面卻愈加思念失去的親人,另一方面更加戀念盧嘉瑞。早春二月初時節,正當鍾明荷情思興發之際,有日早上忙活初了,稍事歇息之時,丫頭山菊進來稟報說有個叫聶嫂的登門求見。鍾明荷連忙上樓更換衣裳,整頓妝容,然後下樓來,叫山菊將聶嫂迎進來。
“娘子萬福!小媳婦聶氏,人都叫我聶嫂的,這一大早的來騷擾,還請娘子莫怪!”一進到客廳,見到上面坐的一位美妙娘子,聶嫂便知是鍾明荷,連忙殷勤行禮,說道。
“聶嫂何事?這麼一大早的勞動貴步,光臨寒舍?”鍾明荷起身還禮,說道,“山菊,給聶嫂上茶!聶嫂請坐下說話吧!”
“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小媳婦是有些事急著來跟娘子說哩!”聶嫂說道,“小媳婦日間做些釵環花翠、胭脂香粉和頭飾巾帕之類小買賣,挎藍提盒的到各大家富戶之宅院香閨暖閣,給夫人小姐們挑選。當然,小媳婦更主要的是做些牽線說媒、買賣丫鬟小廝之事。小媳婦在這滿聊城縣城鄉鎮地面,也走動了十幾年,哪家有閨女要出閣,哪家有公子哥兒要定親,哪家僕役有缺,小媳婦都知道一二。玉成好事,自是小媳婦最樂意做的事,雖說也是為著營生餬口,但也是成人之美呢!”
“聶嫂有事不妨直說。”鍾明荷見聶嫂說了半日,沒說出來意,便插話問道。
“娘子真是個伶俐人,怪不得這麼招人喜歡!”聶嫂拿起茶盞,喝了一口茶,然後放下,繼續說道,“小媳婦知道娘子母女兩個到聊城來居住已有許久,前時就想來拜訪,只不知娘子在聊城是想定居下來還是臨時居住,就不敢來騷擾。後邊見娘子家開了餅鋪,方知道你們篤定在這裡定居。說到你家的炊餅,卻是極好吃,我都買來吃過好幾回了。不過小媳婦今日要說的不是炊餅,而是要說一件大事情。人生在世,大事不過科場與洞房,咱們女子人家,婚媾洞房便是頭等大事,嫁個好人家是一輩子的福分。”
聶嫂說罷,停了下來,看看鐘明荷,見鍾明荷在喝茶,似乎若有所思的樣子,便繼續又說道:
“小媳婦打探過,聽說娘子曾經婚配,夫婿還是鄰縣堂邑縣令老爺,卻因一場變故,夫君沒了,子女散失,如今孑然一身,只與孃親相依為命。方才小媳婦進門,一眼見到娘子,便驚為天人,生長得如此美貌標緻,又年紀輕輕的,便獨孤寡居,不惟可惜,真正是暴殄天物!”
“奴雖還有幾分姿色,但婚配多年,又且已生兒育女,早已殘花敗柳,如何說得上美貌,更別說什麼天物了!” 鍾明荷放下茶盞,淡淡地說道,“況且,奴如今情懷已淡然,心如止水,只願與孃親平靜地安度餘生,不欲再醮他人。”
這時,鍾明荷明白了聶嫂的來意,是想做媒,說嫁她。但鍾明荷心裡就想到了盧嘉瑞,自己思量,如若要再醮,除非盧嘉瑞,其他人家就免談了。她便對這聶嫂說媒生出一種抗拒,不想再聽她絮語。
“哎喲,娘子可先彆著急著這麼說。我看娘子臉蛋兒,身材兒,一等一的好,小媳婦十幾年做媒看婢,從沒見過有這等標緻的。如今娘子依然是細皮嫩肉,肌膚光潔白皙,兩眼水靈,就是十八九的姑娘都比不上的嬌媚,不拘說年齒,娘子分明就是世間少有的天生尤物!加之娘子舉止落落大方,言談間書香氣洋溢,不必說自是大家閨秀風姿。娘子如此卻好正當年華,豈能自棄於漫漫歲月的孤寂,苦挨不盡長夜的思渴,虛枉了青春?”聶嫂鼓動三寸不爛之舌,極力撥弄起鍾明荷的情感來。
這回聶嫂的說辭確實讓鍾明荷動了情愫,聶嫂的誇讚讓鍾明荷滿心歡喜。
是啊,鍾明荷已經無數次的體味到漫漫長夜之孤寂滋味,也無數次的忍受過孤寂長夜中思渴之煎熬,她想要解脫,卻由不得自己,只有繼續忍耐,繼續等待。她本以為到聊城後她的忍耐、她的等待就會很快去到盡頭,那應該是那一段長長的同行相悅的自然結局。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到了聊城反而相分相隔,如同沒有過往昔的同行相悅一般。她也不知盧嘉瑞怎麼想的,甚至有時想他是不是真的嫌棄自己,根本不想繼續跟自己有什麼瓜葛。
但是,鍾明荷終究不安心於沉淪,她畢竟堅信自己的眼睛,堅信自己的感覺,她堅信盧嘉瑞對自己是真的喜悅,堅信他有日一定會來迎娶她。前面一長串的旅程,盧嘉瑞已經激起了她情感的波瀾,激發了她對生活的諸多新的想望,猶如一泓深潭投進一塊巨石,水面波濤陣陣,裡邊更是翻騰澎湃!
鍾明荷卻又是個倔強而又堅韌的人,她把自己的期待深埋心底,絕不輕易表露,甚至跟孃親都不會提及一星半點。
“奴多謝聶嫂過譽之辭!只是心已死寂,再無太多戀念,只求有朝一日兒女能尋到這裡來,骨肉相逢,便是今生最大的盼望。如無緣再得見兒女,平平安安地度過下半生,也就算知足了。”鍾明荷忍住心底的波瀾,依然淡然地說道。
“人都說天生麗質難自棄,娘子如何這般灰心?”聶嫂又拿起茶盞喝了一口茶,繼續滔滔說道,“再醮了人家,可能還會幫你尋回兒女。你想,娘子和孃親孤苦相依的兩個婦人,如何出去尋找,如何方便尋回娘子的兒女?而小媳婦要給娘子說的這門親,可是高門大戶,家資鉅萬,庭院宏闊,婢僕環伺,鐘鳴鼎食,店鋪遍佈街市,買賣通達三江五湖,說不定也可以就便幫娘子尋回散失的兒女。這郎官高大俊朗,英姿偉岸,有一身好武藝,善使刀劍槍棍,又有心意情腸,會體貼婦人,難得好男兒——”
“聶嫂別說了,奴已明白聶嫂心意,但奴意已決,不必多言!”聶嫂前邊的言語激起了鍾明荷心底的波瀾,鍾明荷這時只沉醉於回想與盧嘉瑞同行相悅的往事,想象著盧嘉瑞有朝一日親自來求親合婚,想象著與盧嘉瑞歡欣廝磨情形,甚至也沒有注意仔細聽清楚聶嫂絮語些什麼,更沒有將聶嫂說親的物件跟盧嘉瑞關聯起來,便攔斷聶嫂繼續言語。
聶嫂見鍾明荷如此冷慢,只好打住,收起和顏悅色姿態,起身說道:
“既然你如此不識抬舉,小媳婦就不騷擾了。人家盧老爺這麼大身家,這麼強身板,這麼好性情,就算做小的又怎的?點要哪家黃花閨女不行?卻偏要指老孃來說項一個喪夫的寡婦,還不受待見,我偏要出去跟鍾媽媽言說言說,看她定要懊悔到青黑腸子,有這等好人家在跟前,竟不攀附!”
聶嫂一邊說,一邊氣呼呼的起身就快步往外走。這時鐘明荷才明白聶嫂要說的親就是盧嘉瑞,便連忙起身,舉起手欲要招呼攔下聶嫂,但聶嫂已經走出去,背影都沒留住。鍾明荷欲待喊話,卻噎住說不出來,也不好追上去拉回,只好由得她走出去。
不過,鍾明荷轉念一想,由她回去也好。她想,他盧嘉瑞這許久不親自來理會,誰知他這時一高興就支使個媒人來說親,不知有幾分是真情,有幾分是假意,先給個釘子碰回去,看他怎麼著,便知他到底對自己有幾許深情。況且,也怪這聶嫂早時沒有開宗明義直接說明提親的是盧嘉瑞,扯了半日等人云裡霧裡的聽得不耐煩,要送客了,方說到主使人來,回圜也來不及。
聶嫂果真到外面鋪子,跟鍾媽媽說話半晌,將盧嘉瑞如何如何的好處,大大的說了一番。當然,關於盧嘉瑞的許多事情,鍾媽媽自然已經知道,但也不說破,只當做不知道一般只管聽聶嫂說,順著聶嫂的話語點頭和應。聶嫂暢快地說道一番後,便當是留下鍾媽媽的懊悔,拉過驢兒騎上,叨叨唸念中回去了。
是日,晚飯後,鍾媽媽打發山菊回房去睡,便跟鍾明荷聊起這事來。鍾媽媽問鍾明荷道:
“荷兒,既然盧老爺著人來說親,為何不應承了?是何想法,難道真要孤寡終老?”
“孃親不用憂心,女兒自有分寸。他這許久都不來理會,一旦支使人來說親,就應允了,也不知他有幾分真情實意,先推拒他一回,自然見分曉。若他再使人來時,再做計較。”鍾明荷說道。
“如若他就是個直性子,他便以為你真的不允,錯過了這般難得的姻緣,豈不可惜?”鍾媽媽嘆了口氣,說道。
“他若真有心,定然會再來的,孃親不必擔心。如他就不來了,也見得這並不是真正難得的姻緣。”鍾明荷說道,“女兒倒是不明白,這聶嫂怎麼知道咱們那麼多的事?”
“許是為娘日間鋪子裡,與人攀談中提到過咱們的來歷,這做媒人的,滿身都是耳朵嘴巴,自然聽到傳言了。只是咱們與盧老爺這一層,為娘是絕口不提的。”鍾媽媽說道,看了鍾明荷一眼,又補充道, “他盧老爺也這麼避忌的!我看荷兒還是早作打算,嫁了他吧,指望有個好依靠,孤寡終老只會悲慘淒涼!”
“女兒知道了,只是女兒要是再醮,孃親怎麼辦?跟著女兒一起嫁人過去,怕被人笑話,如若不然,孃親一個人過,女兒如何忍心?”鍾明荷說道。
“荷兒,這你就不要擔憂了。為娘早已經想好了,荷兒嫁人,為娘還繼續在這裡賣炊餅。看如今買賣的旺氣,到時為娘請一兩個夥計,把這竇記炊餅鋪的買賣好好做下去,不愁生計。在這也近便,逢年過節,或者平時有了空閒時,為娘到府上去探望探望你,只要荷兒好好的,為娘也不愁沒人送終。要是有幸尋回外孫兒,那就更不愁老來不安樂了!”鍾媽媽說道。
“只是難為了孃親,咱們母女本來應該相依為命,卻偏要生生分隔!”鍾明荷聽罷,有些哽噎說道。
“傻女兒,世間哪有女兒陪爹孃終老的?你儘管好好的過好你的生活,為娘才能心安,這便是最大的福分了!”鍾媽媽說道,“況且這麼近便,有個什麼緩急也好照應,心裡都不會覺得孤單的。”
鍾明荷與孃親兩人聊了很多,直至很晚了,睏倦難當,才轉入房中歇息。而鍾明荷雖人躺床上,依然思潮翻湧,久久難以入眠。與盧嘉瑞這一段的同行相悅情景不斷掠過她的腦際,又激起了她未來相與廝守纏綿的無限遐想!(本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