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書架和屏風,忽然她腳步一頓,魏璇頎長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他還穿著昨夜的長衫,似乎已經深眠,整個人斜倒在床榻上,衣角沾了些許火場邊的泥土和灰塵,是他從未有過的狼狽模樣。
床上,錦被繡衾凌亂堆著,紗幔垂到床腳,酒液染溼了其上銀線精雕的蝴蝶,一片殘敗之像。
目光向下,看見那俊逸的眉眼緊闔,高挺的鼻樑邊,他纖長又脆弱的睫毛垂著,在眼下落了一片淺灰色陰影。
書卷中的所謂「孤家寡人」,忽然在她心裡有了具象化的呈現,此情此景,她即便想要說什麼,那些話語也全都咽回了肚子。
周旖錦看著眼前場景,有些出神。
她從前一直不懂,為何夢中新帝傳聞中性格如此殘暴乖戾,那時自己雖家破人亡,被打入冷宮,但周丞相餘黨勢力仍在,保下她一人並非難事,魏璇分明是那樣謹慎的性格,卻連查證都不屑,只是聽聞自己曾剋扣了他母妃份例,當即便賜了一尺白綾。
可誰又知道,他一朝痛失至親,原本高高在上的皇子淪落異國他鄉,唯一相伴的母親卻在他大計將成之際,捲入齊國宮廷的爭鬥而被當做一顆輕飄飄的棋子犧牲。
人非草木,這般痛楚怎能不在他心中留下怨恨呢?
想到這,周旖錦心中不由得升騰起一種難言的惻隱之心。
這短短一年,若非她有意靠近他、瞭解他,那表象下的難言之隱,她此生都不會了解。
清晨的空氣裡還帶著寒意,周旖錦輕手輕腳走上前,將那亂成一團的錦被鋪展開,輕輕蓋在魏璇身上。
「殿下好生休息,」她。
她的手指移動到他肩膀處時,不得已俯下身,二人湊的近,男子身上冷冽的清香和酒精未散的氣味混雜在一起,一時間令人頭暈目眩。
周旖錦手指一鬆,目光卻未來得及收回,順著魏璇那突兀的喉結一路下滑,微微散亂敞開的領口,搭落在床邊的手臂,起伏的青筋和勻稱的骨節。
幾乎每一處,都讓她泛起罪惡感的心悸。
若不知道夢中之事,他們皆是這世間一平凡眾生,彼此之間亦也沒有這禮教間關係的糾葛,也許她真的會為他心動——但如今,卻不能夠。
周旖錦低聲嘆了口氣。
做完這些,她並未久留,轉身走遠。
許久,床上的魏璇才緩緩睜開眼,凝望著周旖錦身影離去的那一片空曠之處,目光隱含憂鬱的灰暗。
母親的死因他已經知曉,借酒逃避了一夜,如今這般模樣,想來是狼狽極了,他不願意露怯,也無法面對那殘忍的事實從她口中再聽一遍,只能在她面前假裝醉倒。
魏璇轉過頭,望向空落落的天花板,臉色紅了又白,一種失敗的無力感環繞於身。
母親的死彷彿壓斷了他本就不堪負重的心裡最後一根稻草,數年來,他無一日不在精心籌劃,希望有朝一日能為母家報仇雪恨。
可眼見著日漸運籌帷幄,一夜之間,卻連最後一個他身邊的親人也撒手人寰,獨留他一人在這暗夜一般的世間踽踽獨行,而他這些年疲於奔命,所做的這一切,那麼無力,又那麼可笑。
「紀桑。」魏璇朝門外喚道,聲音有些宿醉的沙啞。
腳步聲迅速靠近,紀桑不知如何寬慰他,臉上堆著刻意為之的笑,眉眼卻飽
含憂傷地下耷著,顯得無比滑稽。
「主公醒了?方才貴妃娘娘來了。」紀桑頓了一下,如實告知。
昨夜喝了太多烈酒,以至於魏璇的頭有些疼痛,他坐在床邊緩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又問道:「昨日送給他的舞女收了嗎?」
紀桑愣了一下,立刻答道:「收了,借國公之手相贈,沒理由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