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心照不宣,「他」所指的是魏璇的生父,玥國如今的皇帝,可這麼多年來,那皇帝沉湎酒色之中,連國家大事都撒手於旁人,更別說對魏璇這個棄子有任何的關懷。
魏璇從櫃中拾了身衣裳,命人備水沐浴。
所謂父子之情,早成為一個不可言說的傷疤,他那父親存在的意義,便是擇一個良辰吉日仙逝,成為他奪權路上重要的一環。
魏璇一邊往浴殿走去,一邊向紀桑吩咐道:「昨日的信件,都放我案上。」
如今玥國局勢瞬息萬變,他既已摻手,便如同獨行在黑暗的木橋中央,四周是白骨森森,刀光劍影,無論他心中願意與否,沒有人會等他,也不會再有退路。
「還有一事,」紀桑正要出門,忽然被魏璇叫住,「再給那道長些銀錢,他服用丹藥的量似乎不太夠。」
紀桑略皺起眉,他知道,這一次的「他」,便是齊國的九五之尊,天子魏景。
「主公,此事不可過急啊,」紀桑猶豫著勸說他,「那道長說,丹藥的量再加下去,他不到一年便要暴斃身亡,不僅會引他懷疑,這也全然不是最好的時機——」
紀桑苦口婆心地勸說,魏璇的臉色卻越來越沉重。
他渾身的氣息極冷,幽深的雙眸微眯起來,又道:「那便想個辦法,先將他那方面的能力去除。」
魏景到底是齊國天子,對他動手並不容易,他在宮中謀劃佈局了多年,終於尋到了合適的時機。
魏景得了天花以後,本該是有一陣子在男女之事上力不從心,可後宮有白若煙等美人日夜糾纏,這些天他到底是耐不住寂寞,讓他早安排在魏景身邊的道長乘機取得了他的信任。
只要魏景雄風不再,他便不必再忍受日夜擔憂周旖錦侍寢的痛苦,其餘時間,只要徐徐圖之,魏景的性命遲早全然捏在他手中。
「是,主公深謀遠慮。」紀桑俯身抱拳。如今齊國幾個皇子都是不成事的,屆時若相爭奪嫡,對付起來並不難,但為了斷絕後患,儘早斬草除根才是最好。
想到這,紀桑心中對魏璇油然升起一股敬佩之意。
宿醉令魏璇頭痛欲裂,他不願再言,沙啞著聲音道:「退下吧。」
三日後,一封聖旨突如其來傳到了鳳棲宮。
周旖錦隆重打扮,一人為首站在門邊,身後齊刷刷跪了一眾人,已快要入秋,她脖頸處繡了一圈絨毛邊,可站在風口還是覺得有些冷。
來通傳的是掌印太監闕清,聖旨在先,周旖錦亦下跪領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言畢,眾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匯聚在魏璇身上。
齊國內外動盪不堪,邊關一戰又使兵力大損,如今南邊悍匪橫行,精銳大將幾乎都專注與之,邊蜀封地上油水頗封的藩王便坐不住,聯手起兵造反,一夜之間蟄伏萬軍偷襲,聲勢浩大,連奪兩座城池。.
此般內憂外患之際,魏景再沒了從前將大軍給四皇子練手的肚量,一下朝便下旨命魏璇暫領右將軍之位,率輕兵出征討伐。
魏璇似乎也是一怔,看著半空中明黃色的聖旨一言不發,眉眼間隱隱幽暗浮動。
宮闈上下,誰不知魏璇方失了母親,可皇命難違,闕清神色亦不由得有幾分動容,又道:「皇上口
諭,念質子殿下功勞,追封張美人為張婕妤,以嬪位之禮厚葬,配享太廟。」
周旖錦有些驚詫,向來冷宮妃嬪若是逝去,都是草蓆一裹丟去亂葬崗,魏景開恩追封張美人一屆罪妃,多半是苦於局勢,穩住魏璇替他征戰,而其中愧疚之心有幾分,誰也不能得知。
秋風蕭瑟,魏璇抬起頭,眼前琉璃瓦的重簷屋頂反射著烈烈日光,逐漸扭曲成高低起伏的波浪狀,最後化成細線沉沉捆住他心臟。
魏璇沉默了半晌,轉而俯身叩首,答道:「微臣領旨,謝皇上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