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錦衣衛的能力,劉玄初對劉文秀的病情開始有了懷疑,莫不是蜀王裝病以輕敵?想了想,他還是堅持道:“蜀王對上平 西王,勝負也只在伯仲之間。但平 西王背後有韃子支援,糧草軍需均是源源不斷,蜀王拖得起麼?”
“韃子要補給吳三桂,需先從江南征稅,轉運自京師,再從京師運送到漢中。”朱慈煊攤了攤手,笑道,“十斤糧食從江南起運,一路人吃馬嚼加上層層卡扣,到了漢中還能剩下三斤就算不錯。大明雖然窮了點,但重慶周邊有屯田,貴州到重慶也不算太遠,本宮還真不怕在重慶和吳三桂耗下去。在重慶耗得越久,貴州壓力反而越小,對嗎?”
劉玄初默然片刻,爭辯道:“若是平 西王也在陝西屯田……”他聲音越來越小,顯是自己也覺得這並不靠譜。
朱慈煊卻是有了談興,眉飛色舞道:“吳三桂在陝西屯田?這好啊。本宮巴不得吳三桂在陝西再搞個漢中—保寧防線,一路屯田設堡。不過韃子現在還有明白人,不會犯大明當年的錯的。”朱慈煊指的就是大明當年為抵禦後金,設定的關寧防線。這條防線耗空了大明的府庫,養出了一批色厲內荏的軍事地主,卻半點沒起到防線的作用。劉玄初說了一半就閉嘴,自然也是想到了這一點。
“殿下既然已胸有成竹,不知這其中可有草民能夠效勞的地方?”劉玄初苦笑一聲,問道。這太子年紀雖小,卻明顯是個不好忽悠的主,自己還是老實當個工具人,應聲辦事好了。
朱慈煊沉吟道:“本宮雖不怕與吳三桂在重慶拉鋸,但大明如今三面環敵,晉王蜀王分身乏術,戰事牽扯過長,容易出紕漏,對吳三桂,本宮希望能速戰速決,今早打消他南下的念頭。先生回去後,本宮希望先生能幫忙遮掩下錦衣衛的行跡,透過錦衣衛傳遞些訊息回來。”
“草民領命。”都是聰明人,劉玄初立刻知道了自己需要幹什麼。
正事說的差不多,朱慈煊也放鬆下來,笑道:“聽說先生昨天就來了成都,不知觀感如何?”
劉玄初早就憋了一大堆問題,當下也不客氣,說道:“成都生機勃勃,與別處大不相同。殿下治才,草民已略窺一二。草民也有一些疑惑,不知殿下可否賜教?”
“但說無妨。”
“殿下治蜀諸般舉措,莫不彰顯拳拳愛民之心,以之推行天下,或有些許阻力,終是無傷大雅。只有兩點,草民難以理解。一者,殿下所行科舉,不可為官,只可為吏,此舉必遭天下讀書人詬病。二者,殿下不準土地買賣,此舉若推行至他處,必然引發眾多士紳極力反對,對殿下大業極為不利。”劉玄初斟酌著說道。
朱慈煊點頭承認:“先生所言不差,本宮在成都所行之法若傳揚出去,不必說韃子治下的讀書人會如何,昆明的文官都會跳出來彈劾本宮。”
劉玄初不解道:“既然殿下心知肚明,為何還要如此?”
朱慈煊沉默片刻,問出了一個問題:“在先生眼中,何為民?”
“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民,自然是天子之下的所有百姓。”劉玄初沒料到朱慈煊突然問出這麼一個問題,怔了怔,還是開口答道。
“前宋文潞公曾言,君王與士大夫共天下,非與百姓共天下。我朝楊嗣昌主持剿匪之時,曾譏諷他們‘不做安安餓殍,尤效振臂螳螂’。在你們這些讀書人的眼中,百姓也配稱作民?”朱慈煊嘲弄道。
“殿下何意?”劉玄初不明白了。
朱慈煊嘆氣道:“讀書人當了官,認為自己與君王共天下了,就覺得自己不是百姓了,視百姓為豬狗,肆意欺壓,百般蹂躪,巧取豪奪,中飽私囊,以致民不聊生,百姓揭竿而起。天下大亂,乾坤倒懸,王朝更替,莫不如此。偏偏讀書人們把自己的責任撇的乾乾淨淨,說漢亡於外戚,唐亡於藩鎮,宋亡於外族,就沒一個承認是他們把天下搞亂了的。本宮讀史,每每撫卷嘆息,如今既然主政一方,自然不能再走了這老路。所以,本宮諸般舉措,無非是想試試一條新路,跳出這王朝興衰的歷史迴圈。”
“可,可這是與天下讀書人為敵,殿下,這是把讀書人推到韃子那邊啊?”劉玄初目瞪口呆,他也是讀書人,天然的就覺得朱慈煊的話很刺耳,忍不住反駁道。
朱慈煊不以為意道:“這當然是免不了的,但這些人既然毫無民族大義,只為一己之私,就算當了官也只會害民,那他們還是去韃子那邊好了。”
劉玄初無奈道:“殿下對讀書人誤解頗深,並非所有的讀書人都是這般蠅營狗苟,全無風骨的。”
“本宮知道啊,像劉先生這樣的讀書人,本宮也極為尊敬。”朱慈煊笑道,“再說了,本宮也沒有把讀書人如何,只是讓他們清楚,他們也是民,和老百姓一樣的民而已。”
劉玄初苦笑道:“這就足夠天下沸然了。殿下,讀書人縱有千般不是,這治理天下還得他們出力吧?”
“都是慣出來的毛病。”朱慈煊不屑道,“本朝祖制文武並重,並無重文輕武的說法。土木堡之變後兵部竊取五軍都督府之職司,才形成所謂的祖制。如今大戰連連,靠著讀書人的嘴皮子能噴死韃子麼?這批被慣出來的讀書人不願為本宮出力,本宮自己培養便是。成都新建了許多學府,退役老兵們當個亭長也不在話下,本宮何必求著這些未必和大明一條心的讀書人?”
聽到朱慈煊如此決絕,劉玄初再也無話可說。他怏怏退下,決定好好看看成都,是不是真的能像朱慈煊所言,走出一條不一樣的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