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還不是因為是徵北將軍李徵的侄子。
李徵的遠房表妹是大皇子的皇子妃,因為這一層不遠不近的關係,李徵向來被認為是大皇子一系的人。只是李徵為人孤傲,這等靠著姻親攀龍附鳳之事,只怕在他眼裡反倒不見得光彩榮耀,故而從不願意主動說起,就是聽人提及也只是打個哈哈就此過去,更像是刻意為了避嫌,難得的幾次回京都,也都是過大皇子府而不入。
而至於其他幾位皇子,李徵更是絕少來往,像是要一門心思做他的孤臣直臣。李徵坐鎮西北邊陲,二皇子知東線軍事,兩人甚少交集。若不是此番李呈央失陷南紹大牢的事傳將出來,二皇子又恰好在南疆,只怕兩人更無什麼共同言語。
只是二皇子將設法搭救的訊息透過密信送往西北,到了那位功勳卓著的徵北將軍手上,便如石沉大海,連個浪花兒都沒翻上一朵。二皇子麾下諸人私下只道二皇子這回只怕是馬屁拍到了馬腿上,倒是二皇子毫不氣餒,依然不改初衷,實在也讓人大為驚訝。
這個李呈央犯下如此神人共憤之舉,這就要明正典刑之事天下皆知。莫說這種禽獸不如的傢伙本就該死,怕只怕救人容易,一個弄不好回頭倒是惹了一身臊,於二皇子的聲名有損。就為了在李徵那兒結個善緣,值得麼?
只是廟堂之爭奪嫡之事,最是不近人情不講道理。二皇子力排眾議,一意孤行,眾人也莫可奈何。易先生嘆了口氣,伸出一根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勾勾畫畫,寥寥幾筆便把大牢的平面圖畫了個大概。他虛指著外圍那個大圓圈,道:“那麼大的範圍大概就是我的極限了,時間上我不能肯定,儘量能為你們爭取一柱香的時間。”
眾人相視一眼,不用言語,也能看出各自心中的欽佩來,在座的誰能劃這麼大一個圈?放眼整個大唐年輕一代的陣師,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人來。倒是易先生臉上平靜如常,看不出有半點的得意之色,只是接著往下道,“伏公公,你還得調撥幾個好手,負責拖住其他的人。你們幾個,下地牢救人。”
易先生指著外圍那個刻意留出的缺口,斜斜的劃了條線,轉過頭對著汪直道,“汪太守,你帶上自己車駕隨從,守在這裡,只等我們得手,你就尋個機會裝模作樣的出來把路給堵了。那李城主明知此事蹊蹺,但總歸不能僭越上官,對你如何。只需稍許攔上一攔,這事也就成了。”
伏公公側頭望著桌案,思索了片刻方才點頭道,“易先生的方案甚是周全,我以為可以,倒是不必急在這一兩日,一來再打探一下其中虛實,二來其中細節還需仔細推演以策萬全才是。”
眾人皆頜首稱是。易先生正要撣去桌案之上的茶水,卻是動作一滯,那隻抬起的手便舉在了空中沒有落下,他若有所思的透過窗欞一角望向遠處漆黑的夜色中,臉上浮現出一絲古怪的神色來,“今晚我們的人沒有什麼行動吧。”
這句話看上去像是個問句,實際上更多的是帶有一些明確意味的感慨。有沒有行動易先生怎麼可能不清楚。所以伏公公沒有想著當真去答上一二,而是第一時間從椅子上走了下來,站在窗邊向遠處望去。
此刻的黑夜還沒有滑入一天中最沉默的時段,鄉野鄰里間喧囂熱鬧的連片燈火,遠山疊嶂中閃爍不定的遊離光亮,各自鑲嵌在這深沉寂寥的夜幕之上。歸家的人,離家的人,被那些人間星火吸引,都會不自覺的把眼前場景與自己記憶深處的某一幅畫面相印證比較,從而生出些或溫暖或感傷或悽惶的心緒來。
南紹大牢那幾點稀稀拉拉的燈火,自然不會讓人心生孺慕,只是藉著相鄰街頭巷尾人家窗子裡漏出來的光亮,能夠隱約看到幾抹比夜色還要深的影子,在臨街的那條巷子裡向著前方彎折而行,他們的路線顯然經過精心的設計,靠著每次短促的騰躍,最大限度的讓他們的身形隱藏在暗影之中。如若不是眾人靠著三樓的視野開闊,又有易先生感知到了那一絲靈力波動從而告警在前,當真是不易發覺。
這不是江湖路數,或是軍中風格,得是長期在黑暗中行走的人方能形成的本能。伏公公和易先生相視一眼,面露訝然之色。
易先生回到座位前,看著桌案上尚未乾透的茶水印漬,在代表蜜餞鋪子通往大牢的長街的那條水印上,在那些黑影的背後輕輕而又果斷的劃了一道叉。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更遠處,火光驟起。
……
曹如走在東西走向的長街上,腳步輕快如飛,時不時的回頭滴溜一眼,示意後面的趕緊的跟上。
今日選的是城東浮陽樓的菜,雖然距離遠了點,但這家的玉帶蝦仁、花攬桂魚倒是頗有名氣,只是不巧董如去的時候幾道菜品差不多都已售罄。董如本想換家酒樓,沒曾想遇到個機靈的掌櫃,見著是城主夫人,怎麼都要央著等他們調撥食材,言辭切切,便是不要錢也要做了這單生意。
董如實是不好意思推辭,便在店裡多待了些時間,再往府衙大牢出發的時辰便比往日要遲上不少。想著再從牢中回來,只怕家中凝靜等不及,便著綠芝坐馬車先帶了些許吃食回宅。自己便和俞昊新一同步行前往。
俞昊新一身白衣,一手一個提著偌大的食盒,腰裡面還掛著一個酒壺,跟在後面搖搖擺擺走著,活像一隻剛放出來的大白鵝。他自然不敢對著曹如明著訴苦,只是一路嘀嘀咕咕哼哼唧唧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