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山門口那塊刻有“擅入者死”四個大字的石碑,和谷外道旁的累累白骨,還能讓過路者偶爾感受到這“採霞三師”久已不現江湖的狠厲手段。
三人之中,又尤以畫師布封性情最為孤僻暴戾。
想著這些將近一甲子前的人物不知何故突然又踏足江湖,只怕又要掀起一陣腥風血雨,許謐唱了聲道號,感慨道,“老道當年雲遊四方,倒也多聽得畫師布封之名,卻是無緣得見。哪曉得都到老朽之年了,竟然還能在此地遇著,幸甚幸甚。只是當真不曉得畫師竟然和北齊還有著關連。”
“布某的名聲自個兒知道,老道長這幸甚二字可是休要再提了,剛才那聲殺千刀的可還言猶在耳呢。”布封繼續埋頭作畫,一邊低聲笑了兩聲,像是譏誚這老道士言不由衷,一邊說道,“年紀大了,脾氣收了好多嘍。再說布某向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我和南院有那麼點香火情,不過這當街刺殺一事確實不是我主持,只是自己未免有抱著看熱鬧的心態樂見其成,所以事後我便宰了那個刺客,把他的佩劍奉上賠罪,也算極公平極有誠意了吧。”
殺人滅口之事竟也能說成如此公平正義,許謐聽著不由得啞然失笑,轉念想到以布封的性子,只怕倒也不是刻意為之的巧言詭辯,大概以他偏執的性子,多半是當真如此以為。
倒是那把佩劍瞅著有些名堂,能夠毫不吝惜的轉手送出,只怕一般人也做不到如此豁達,這畫師布封口裡的公平誠意,委實也是有上那麼一些。
“罷了罷了,你再畫上幾幅,老道與你也算兩清了。”許謐想著自己當真是一時氣昏了頭,這才在半道上將布封堵回作畫。此時想著畫師布封的赫赫兇名,心裡也不禁有些微微打鼓,想著與這等兇徒做交易,也得適可而止,莫要剋扣過了頭,到時候一拍兩散反倒不好收場。
更何況這“採霞三師”甚少單獨行動。畫師既在此地,只怕毒師和琴師也在不遠。
布封眼角瞥見許謐神色微變,知道他在忌憚什麼,只作未見,邊畫邊道,“這些年借宿在此,蒙你收留送照,這些畫可是還你人情的。”
“可一碼歸一碼,莫要拿那籤筒說事。”布馮眼角微眯,淡然道,“我做事最講公平,你自己想探人底子,又與我何干。要是放在十年前,你以這般理由堵我回來,可非得翻臉不成。”
許謐道長眼見這畫都畫了,何必要在這些細枝末節上糾結什麼,不由得連聲附和稱是。倒是眼見著這最後幾張畫稿原是要上主殿兩側壁掛的,畫得倒是氣勢恢宏栩栩如生,只是畫上的道人明明自己從未見過,卻不知道為何越看越覺熟悉,思忖片刻之後,不由得驚道,“你畫這小子作甚。”
布封聞言也是吃得一驚,連忙仔細打量一番,見後面那些畫像上的道人臉面機靈中透著憊懶,此刻被許謐點醒,再看時便覺得越發像江離,不由得惱道,“若不是你在這兒聒噪,讓我分心走神,又怎會出錯。”
許謐只是冷笑道,“你自己不服氣,想做些小手腳壞人氣運,如今倒裝起糊塗怪起我來了,這就是你說的最講道理?”
布封見自己的小心思連同陰私手段被許謐道長說破,不免有些惱羞成怒,只是他摸不清這位老道長的底細,更兼著心底有些不知何來的忌憚,終究還是忍了下來,服軟道,“那我與你重新畫上幾幅便是。”
許謐閉眼運指如飛,一套繁複的指決在掌間翻騰變幻,片刻之後才放下來,撫須思索道,“無妨,你接著畫便是,莫說你想壞他氣運,偏巧我也想看看他氣運是否當真如此盈滿。”
畫師布封,畫人畫魂,生死一念。
布封自然沒有傳說中畫生畫死,可把人魂魄盡數畫下的能耐,但好歹長期浸淫此道也頗有幾分本事。若是今日這些生魂畫像當真供奉在三清殿中,日夜受信眾香火供奉,德不配位強受饗食,長久以往氣運必受其損。
如此手段見不得光,倒是與南疆夷族的某些巫蠱之術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許謐思索著剛才自己推算的結果,臉上露出一絲奇怪的神色,沉聲道,“只要你敢畫,我就敢掛。”
“只要你敢掛,我就敢畫。”
畫師布封順口接道,語調兇狠面色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