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福寧宮那一刻,她深深地呼了口氣,抬頭看夜空,明亮的圓月,周圍縈繞著滿天繁星,多麼晴朗的夜晚,可她的眼睛為什麼濕潤了?
殺害母親的仇人終於死了,這一天她盼了十幾年,為什麼到頭來她感覺不到一絲快樂和輕松,反而難過得心如刀絞?
“阿寧,為什麼會這樣?”
翌日,整個汴京一片縞素,給這座正值災難的帝國都城更添了一份沉重。
百姓們議論紛紛,都湧到了宣德樓下。不久,內侍省都知到宣德樓上宣讀了先帝的罪己詔和死訊。於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先帝痛感有愧國家,有愧百姓,再者畏懼順軍攻破都城,一時想不開就寫下罪己詔,在昨夜懸梁自盡了。留下遺詔,把帝位傳於年僅三歲的七皇子,加封漢東郡王向從天為晉王,暫時攝政,一幹重臣輔佐。
為悼國喪,攝政王下令開倉放糧,每戶歸還十又一財産,赤貧家庭更是每戶追還十又一。
百姓大喜,猶見青天,紛紛謝恩攝政王。至此,連日來於宣德樓外作亂的百姓、請命的學生終於消停了回去。
城內的混亂倒是平息了,然而順軍還在城外圍堵。坊間有人說順軍會趁著大周先帝崩殂,朝局不穩很快攻陷汴京,城內再次人心惶惶;但又有人反駁曰,有攝政王總理朝政,順軍打不進來,於是百姓又放下心來。
隔天,楊晞去了一趟位於內城州橋附近的裡巷,這兒原本是汴京最繁華的地帶之一,現在卻冷冷清清的。
裡巷約莫一丈寬,兩邊屋院排布整齊,既非豪華也算不得簡陋,居住的都是世代生活在汴京的小家。
她敲門進入一座屋院,就有一名年輕女冠引著她去內院,“自打順軍靠近汴京,真人就帶著我們躲進城裡,一直居住在此處。”
女冠說的真人正是昔日的懿安公主,慈蔭觀觀主至清真人。慈蔭觀位於外城城郊,受戰火殃及,於是至清真人便偕同幾名弟子回到自己在城內唯一的一處私院。楊晞早有耳聞,卻直到現在,一切都塵埃落定了才來拜訪。
來到至清真人的清修殿外,只見她身著一襲藍色道袍,端坐在蒲團上,敲著木魚誦經。楊晞不忍打斷,於是眼神示意小女冠先退下,她靜靜候在門外。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木魚的聲音方停,至清真人擱下木魚手柄,緩緩站起來,剛轉身就看到楊晞立在門邊。瘦弱的身體穿著一襲素白色的直裾,外面披著杏白色鶴氅,面容看起來蒼白憔悴。
“多日前就聽聞真人在此避難,巺子才來看望,還望真人勿介懷。”
至清真人露出和藹的笑,道;“巺子還記得看望,貧道就心滿意足了。”
楊晞淡淡笑了,隨即上前挽著至清真人的手,至清真人欣慰地以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冰冷的觸感讓至清真人的心揪著疼。
這孩子最近經歷的事,她同樣耳聞了,身體虛弱成這樣也並不奇怪。
兩人從內殿出來,佇立在門外,面朝一方小小的庭院。
至清真人抬頭,望著灰霾的天空,深深地嘆息了一會。
“方才貧道誦經,是為先帝,畢竟在俗世上與他一場兄妹。”
“你不恨他了麼?”楊晞輕聲問。
至清真人沉吟片刻,搖了搖頭。
“無論是齊畫工也好,先帝也罷,死者已矣,就讓一切恩恩怨怨隨他們埋入黃土吧!貧道身為出家人,也該放下凡塵仇怨了。”
二人沉默良久,至清真人忽然偏頭望著楊晞,微笑道:“那巺子呢,你母親大仇得報,可有開心?”
楊晞同樣搖了搖頭,手垂在腿邊,藏在裙擺裡,輕輕拿著那片玉璜,道:“和真人一樣,失去了生命裡最珍貴的人,還有什麼事情值得高興呢?”
當日,楊晞留在至清真人的私宅裡隨她修行,等擇好日子告知楊仲清,再行出家儀式。
深夜裡,楊晞如往常一般毫無睡意,坐在窗前發呆。突然一名小女冠叩門,說屋外有一男子找她。她隨著小女冠來到大門外,只見巷子裡站著一名男子,他身著灰黑色布衣,戴著帷帽,正臉前的黑紗翻起搭在帽沿上,露出一張硬朗的臉。
楊晞吃驚,輕聲道:“阿廣。”
目光遊移,看見他手裡還牽著一匹白馬,她一眼就認出了是洛蔚寧的坐騎。
李超廣的眼睛湧上淚水,聲腔帶著嘶啞,“夫人,阿廣來晚了。”
【??作者有話說】
很快就要把洛將軍放出小黑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