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張副將不知道自己姓什麼,只記得娘親叫自己小莫。後來,父母失去音信,他被張車前收養,跟了他姓張,名莫。
“張大人俠義心腸,武功高強,是天下第一的好漢,我不如大人,只要做天下第二。”當時,還不是張副將的張莫如是說。
張車前聽了哈哈大笑,對著眾軍將士誇他有志向,還送了他一把匕首。張莫如獲至寶,天天帶在身上。
他從小四處奔波,印象中從沒有在一個地方待著超過三個月,沒有家,也沒有朋友。
父親的仗打到哪裡,母親和他就跟到哪裡,每天夜裡,母親在林子邊等待著不知道會不會來的父親,他便在陰影裡發呆,望著樹葉間漏下的月光,懵懂入睡。
直到那一戰,敵人設下重重埋伏,還調來了炮火,遮天蔽日的全是嗆鼻的硝煙,喊殺聲、慘叫聲不絕於耳,整整持續了一天一夜。等到仗打完了,父親沒有回來,母親也不見了。
他在原地等了三天,餓了三天,最後實在忍不住去摘野果充饑。然而戰場邊的死人樹,果子並不幹淨。他不知道這些,於是吃完又鬧了足足三天肚子。
饑餓和疼痛灼燒著他的理智,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爬出林子,掙紮著來到河邊拼命灌了幾口水。正值深秋,河水冰涼,又酸又澀,不時有殷紅的血絲順著水流飄過。
他下意識抬頭望去,對岸是一片白霧茫茫,林深路寂,前途未蔔,父母亦不知所蹤。而他筋疲力竭,半個身子都浸在水中,不省人事。
2.
——他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他夢見父親帶他回家,夢見了久違的安寧。軟塌,安眠香,棉褥,清水,夢見自己被清理幹淨,妥善安放,四周不再陰冷潮濕,而是充滿陽光。
……
“咦,你醒了。”方叔益小心翼翼地把濕布條從他額上取下,輕拍他的臉,“喂,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他艱難抬頭,朦朧的視線裡隱約露出個小孩的腦袋,正好奇而關切地看著他。
想要弄清這是怎麼回事,腦子裡卻像針紮一樣,一動就疼得厲害。
“你……”
他想問你是誰,我在哪裡,可曾見到我的爹孃……但幹啞的喉嚨一片焦涸,只容他發出一個意義模糊的字音,便徹底失了聲。
方叔益一拍腦袋:“哎呀!忘了你現在說不了話。你識字吧?”
他遲緩地勾勾手指,權當點頭。
方叔益便安慰道:“別急,等你能動了寫給我看。記得自己叫什麼嗎?”
張莫遲疑了一會兒,手指僵在那裡,猶豫地晃了晃。方叔益覺得有趣,也學著他的樣子緩慢地動動手指,嘴裡還拖拖拉拉地喊:“我——聽——到——啦——”自己玩了半天,笑得樂不可支。
張莫一頭霧水。
方叔益玩了一會兒,突然記起什麼,往他嘴裡塞了一粒東西。張莫下意識舔了舔,眼睛瞬間瞪得比銅鈴還大!
好苦!!!
方叔益迅速捏住他的嘴,“喏,不準吐出來!這可是清明果,大人的救命法寶,你身上傷和毒必須馬上清除幹淨。”見他眼睛濕漉漉地乞求著,也著實是可憐,只好又補上一句:“聽話,遲些給你拿糖酥來。”
定然是個富家小孩,唉,看看,都給苦成啥樣了。
張莫:“……”
好疼……嘴巴要掐腫了。
好半晌,方叔益小心翼翼地掰開他的嘴,藥丸已化了大半,舌頭染得一塊褐一塊黃,如釋重負:“這樣就好了。你睡吧,我去一趟大人那裡,過會兒再來。對了,雖然你是我撿回來的,不過若是大人不答應,我也沒法留下你。大人面冷心善,你日後會知道。沒準有空了他還會親自來看你呢!”說罷把湯婆子塞進他被子裡,高高興興地出去了。
張莫的目光隨著他飄向房門。方叔益年紀不大,個子也不高,隨著房門被開啟,夕陽揮灑在地上,拉出長長的灰影,很快又融化在門後的黯淡裡。
屋中再次安靜下來,靜得只能聽到他自己的呼吸聲。
大人……是誰?
3.
“大人,那個小孩兒醒了,我給他餵了清明果,但他還不能說話,似乎記憶也有些模糊。”方叔益道。
張車前聞言放下兵書,“請軍醫再去檢查一次。你這幾天陪著他不必回來,練功不許偷懶。”
方叔益跟放了假一樣樂呵:“是,大人!”一陣風似地颳走了,生怕大人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