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三十一年歲首剛過,咸陽朝堂,發生了一次大震動!
燈火璀璨的咸陽宮正殿,年邁得已需要人抬上殿來的老丞相隗狀,顫顫巍巍地任由謁者從他腰帶上,解下了丞相印章,端了下去。這意味著隗狀從做了十年的相位上退了下來。
這十年,是秦從一方諸侯統一海內,登天子之位的十年,為相者,本當波瀾壯闊,大開大合,但神奇的是,丞相隗狀十年間做的事情,幹下的政績,居然乏善可陳
有人說這老朽智足飾奸,取容當世。
有人說他八面玲瓏、貌似忠厚的長者,在做事上總喜歡和稀泥,除了關心自己的官位外,什麼都不關心。
類似的舉劾奏疏,年年都有,但秦始皇就是不換掉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居然盤踞右丞相之位十年之久。
究其原因,是因為秦相權較重,皇帝受夠了呂不韋的大權獨攬,也受夠了昌平君與自己的意見相左,他只需要一個唯唯應諾,點頭蓋戳子的丞相。
但這個印章終究老了,不中用了,秦始皇賜了其一個“大庶長”的頭銜,便讓隗狀告老。
老丞相退下了,這時候,隨著秦始皇示意,兩名謁者又端著嶄新的金印紫綏,從殿側朝群臣走來……
所有人,都盯著這耀眼的金印和鮮豔的紫綬。
它從當了很多年左丞相,一直渴望能轉正的王綰面前經過,王綰似乎早有所料,眼觀鼻鼻觀心。
它從八年來兢兢業業,被朝臣認為最可能是按照順序遞進,升為丞相的御史大夫馮去疾面前經過,馮去疾只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腰間的銀印青綬,面無表情,御史大夫雖然常被稱之為“從相”,但終究不是相。
最終,這副金印紫綏,停留在了廷尉李斯面前!
“以大庶長廷尉斯,為右丞相,爵升為關內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位個子矮小的上蔡人身上。
李斯今年已經六十餘歲了,但他看上去比年齡更小的馮去疾、內史騰等人還要精神許多,這位心機頗深的老臣,此刻卻有些難以掩飾的激動,邁步而出,舉起手中的玉圭:
“臣斯,拜謝陛下!”
右丞相者,百官之首也,掌丞天子助理萬機,典天下誅討賜奪,所以王者待之以殊禮,在輿為下,御坐為起,入則參對而議政事……
作為拜相的禮節,甚少起身的秦始皇帝,也起身,肅然舉袂,朝陛下的李斯微微作揖。
面對這一幕,沒有人感到意外,沒有人覺得李斯不配,心裡只剩下四個字:“實至名歸!”
二十多年前,二人還年輕年壯時,也曾有過一次對拜,那時候的李斯,還是剛剛被呂不韋推薦到秦始皇身邊的郎官,那時候的秦始皇,還是未能掌握政權的秦王政……
二十餘年來,不知有多少次徹夜不眠的商議他們尚不能干預的政務,暢想統一的時代,規劃帝國的未來。
當時的李斯,很渴望秦始皇一親政就讓自己為相,施展拳腳,但把持朝政後的始皇帝,卻展現出一位明主的作風來,他巧妙地利用秦國內外的種種勢力,採納李斯的一切畫策建議,卻不越級提拔,而將李斯放在一個緩慢晉升的位置上,這讓李斯心急火燎,卻又無可奈何。
好在,這麼多年來,他參與消滅六國,統一天下的建言獻策,以及鞏固帝國統治,車同軌、書同文字的舉措,沒有被皇帝忘記,二十年君臣相得,終有今日回報!
但李斯沒有絲毫大意。
治國之臣,效功於國以履位,見能於官以受職,盡力於權衡以任事。李斯知道,這就是陛下的用人之術,權衡,是除了功勞和能力外重要指標,皇帝絕不會讓自己的臣子一家獨大。
果然,除了左丞相依然是李斯的老對頭王綰,御史大夫仍由馮去疾擔任外,空缺出來的廷尉人選,秦始皇點了一個讓李斯即便身為右丞相,卻仍感到如芒刺在背的人……
“駟車庶長,內史騰,升爵為大庶長,任廷尉!”
“果然如此。”葉騰等這一天很久了,這個飽受爭議的韓人,總算躋身九卿,他亦出列拜謝皇帝。
群臣面面相覷,如此一來,朝堂格局就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李斯作為右丞相,長子李由在長沙郡做郡守,他也是法家法吏的代表。
儒家博士們團結在左丞相王綰周圍,積極推動明年的東巡封禪。
馮去疾為御史大夫,其從兄馮無擇為關內侯,在燕趙駐軍。
葉騰為廷尉,而其婿黑夫,似是要去東方某郡任郡守。
蒙毅作為中郎將,常伴皇帝左右,蒙恬則作為朔方郡守。
再加上已然落寞,王翦老邁,王離遭貶,隻身下一位通武侯王賁的王氏軍門。
君臣的權力平衡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君主必須站在統籌的高度,以平衡、牽制的技巧統御臣子。尤其是能臣,更要御之有術,否則就會節外生枝,生出亂子,危害君主的帝業。
不管是朝堂還是軍隊、地方,沒有誰能一家獨大,所有權力,仍集中在皇帝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