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那群越巫已皆殺之!”
黑夫點了點頭,方才事發突然,那駭人的一幕令人意想不到,幸好桑木飛身過來伸手幫他擋下。桑木穿著厚甲,那小蛇毒牙只扎進其手上的皮護腕,事後得知此乃劇毒之蛇,若是被咬,一日必死,讓黑夫嚇出了一身冷汗。
不用說,這肯定是閩越人的毒計,黑夫一揮手,那十名送了無諸頭顱來的越巫,盡數被抓了起來,一個個審問。
“你去宮中蛇窟看看便明白了。”被打掉牙齒,滿口血的老越巫如是說。
此刻,黑夫正率軍進入東冶城“王宮”內,經過方才的事後,短兵極其謹慎,每一個草叢都要派穿著皮靴的人過去踩踩,持刀打一打,生怕又躥出條蛇來。
此地名為王宮,實則不過是一些矮小的幹欄式建築,但可以明顯看出,它們的格局是一個圓形,圓中心則是一條木雕的大蛇,蛇首前方,是幾個長寬各十步的深坑,由磚石所砌,還未靠近,就聞到一股腥臭味……
湊近一瞧,裡面情形駭人:坑底竟有數不清的蛇蟲,或是粗如人腰的綠色大蚺,或是如孩臂粗壯的眼鏡蛇,更多的,則是細小如指的斑斕毒蛇,金環蛇、銀環蛇、麗紋蛇、竹葉青,被火把的光亮一照,紛紛爬到角落,只露出中間的累累白骨。
人類,至少是中原人對蛇的恐懼,被深深刻在基因裡,見此情形,哪怕是素有勇將之名,能殺鱷魚的東門豹,也不由往後退了一步,罵道:“這閩人如此喜歡玩蛇麼?”
黑夫也感覺瘮的慌,掃視這“王宮”內處處皆有的巨蛇雕像以及建築上的蛇紋,說道:
“閩者,東南越,蛇種也,這閩越人,本就是崇蛇的部族,只是未想到,竟痴迷至此。”
黑夫記得,梅鋗曾告訴過他,嶺南諸越同祖,分“十二國”,各自有崇拜的野獸神靈。而其中有一支崇拜蛇的,便是閩人,這支部族遷入閩地,成了當地的主體民族。後來,越王勾踐的子孫逃到此地,做了閩人的君長,但也繼承了當地對蛇的崇拜,視蛇為吉祥之物。
本地貴族婦人常用雕蛇的簪子裝飾頭髮,而男子則在臉上刻畫蛇形紋面,閩越巫祝需要學會的兩項絕技,一是雞卜,二就是養蛇抓蛇玩蛇……
每逢中原的七月初七,在東冶城會舉辦一場聲勢浩大的“遊蛇神”,閩人男女老幼皆會逮一條蛇,或抓在手中,或纏繞臂上,或盤繞脖間,更有甚者竟與蛇親吻,與蛇共舞,情景十分奇特。而閩越王也會頭戴蛇冠,讓人抬著巨大的木製蛇神像,繞著城走一圈。
根據那群越巫的招供,昨日,閩越王無諸見水戰失利,自己覆滅在即,便獨自逃回東冶,竟將希望寄託在供奉的蛇神上……
“看那大蚺。”
黑夫指著臥在坑底一條吃飽了正在沉睡的大蟒蛇道:“腹圍極粗,大概是才吞食了人,聽那些越巫說,無諸絕望之際,竟將自己的妻、子三人投入坑中,獻祭給蛇神,使越巫作法,希望能喚起閩江中的修蛇……”
修蛇,這就是閩人尊崇的蛇神之名,其色黑,青首,據說能吞食大象,消化三年,才吐出骨頭。
在中原的傳說裡,這怪獸早就被后羿射殺了,但在閩人的神話中,修蛇蜿蜒東南行,爬過武夷山,閩江就是它的化身。修蛇的子孫也沉睡在閩江底,一旦閩越王以活人血祭,它便會甦醒過來,甩一甩尾巴,就能讓閩海沸騰,張開大嘴,能將千軍萬馬吞下……
無諸投其妻兒喂蛇,祈求巨蛇從閩江中現身,一舉消滅秦人船隊,挽救危在旦夕的閩越。
只可惜這是現實位面,閩江風平浪靜,秦人清晨時乘船而渡。
無諸等了一夜後,更加絕望,隨即自殺,屍身投入蛇窟中,頭顱則被越巫塞了條不知用什麼法子,迷暈的毒蛇進去,妄圖在獻首級時,拉秦軍統帥墊背。
“真是歹毒!”
東門豹等人聽得寒毛直豎,遂叫囂著,要扔些火把木柴下去,將這滿窟毒蛇燒了!
“燒成灰了多可惜,還是做蛇羹比較好。”
被東門豹揍了七次後,終於變得老實的梅鋗湊過來建議,別人看蛇毛骨悚然,他卻垂涎三尺。
“南越人不止吃閩越人,還喜歡食蛇,吾等以其法烹製蛇羹,味道鮮美!”
見眾人面露厭惡,梅鋗十分詫異:“居然有人不喜食蛇?”
還是黑夫的主薄陸賈輕咳一聲,跟梅鋗說起一個故事。
“楚威王時,有令尹名高固者,乃齊人之後,背國入楚,又獲罪,遂放於南越,歷三代至高固,已與越人無疑。後高固北遊於齊,將蛇製成臘肉當成乾糧,到齊地後,齊主人款待甚厚,於是高固拿出一條花紋蝮蛇肉乾送給主人作為報答,主人嚇得轉身就走,高固卻以為是主人嫌棄禮物菲薄,於是令差役再找一條最大的毒蛇去送給主人……”
這是個讓人啼笑皆非的故事,南北文化差異是如此之大,南越人的重口味,別說齊人了,連南郡的東門豹等人,都無法理解。
所以梅鋗對蛇羹的喜愛,只能孤芳自賞了。
這時候,小利倉過來獻了一計。
“君侯與騶無恤約定,滅無諸後,秦得東冶,其餘地方,皆予無恤。然東冶閩人崇蛇,城內多有蛇王廟祭之,若有巫祝煽動,恐怕不利於吾等。”
他建議道:“不如效仿西門豹治鄴,將所有越巫,都投入蛇窟,然後再搗毀城內蛇王廟,下一道法令,嚴禁閩人飼蛇。”
這就涉及到今後秦軍如何治理東冶城的問題了,利倉學的是法典律令,所以思維是偏向一般秦吏法家的,看什麼不順眼,一道命令下去禁止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