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鋮並不著急攻城, 而是直接在越州城外紮營佈防。待暮色四合,站在越州城樓上便可望見這一片燈火通明的營地,隱隱還有笑鬧聲傳來,卻偏偏在射程之外,未得命令前只能幹瞪眼。
北宮政遙遙看了眼那熱鬧的景象,沉著臉一言不發地下了城樓。
如今大軍剛遭重創急需修整,但攻城不易,尤其薛鋮人手依然為弱勢,自不會貿然強攻, 所以故布疑陣引誘他出城,實則暗中埋伏,蓄勢待發。
縱使心中憋著一口悶氣, 北宮政短暫思考後得出了這樣一個看起來最合理的答案,強行壓下怒火, 只令各將領安排好佈防,休養生息, 不能被薛鋮鑽了空子。
北宮政有如此想法薛鋮並不意外,他的確是故布疑陣。
營中士兵圍在一簇又一簇的篝火旁喝酒吃肉,興奮地談論白日裡那一戰。肉是好肉,但所謂酒卻只是白水。
他就是要讓北宮政心有忌憚,以為自己在城外設伏引他出城, 不敢輕舉妄動。而實際上,薛鋮早已點了一支十數人的小隊,準備夜探越州城。
越州城乃越州主城, 共有四門,如今城門緊閉,各有守軍。薛鋮並不打算從這四門入城,而是率人趁夜色摸至城西南角的城牆下。城牆高十仞,薛鋮等人立在陰影中,抬頭看了看城牆頂端,卻蹲下身慢慢摸索城牆上的磚石。
越州城數十年前曾有一條河穿城而過,後經大旱,河流枯竭再難恢複,當年的越州刺史便命人填平城中河道、修補牆洞,主事的工匠貪墨,只在內外各砌了薄薄一層,並未堵死。後朝廷懲治貪腐之風,越州刺史與關聯的一眾人等紛紛落馬,這工匠在供狀中寫出當前平河道、補城牆一事,這才被外人所知。而繼任的越州刺史忙著清理這堆爛攤子,並沒有重新將這兩處牆洞拆了重補,便一直保留至今。
薛鋮也是早年隨軍北上時偶然聽坊間傳聞才知此事,當時不過當了樁新鮮事聽著玩兒,不料如今竟派上了用場。
薄薄一層牆磚敲擊的手感自然和結實的城牆有所差異,很快他們便尋得當年牆洞所在,其中兩三人從懷裡摸出薄薄的匕首,沿著牆磚的貼合處開始仔細鑿牆。這窸窣的聲音散入夜風,化為烏有,城牆上首頁的北魏士兵打了個呵欠,毫無知覺。
月影遊離,不過半柱香的時間,牆磚便被卸下,輕輕放置一旁。待稍稍透了透氣,薛鋮引燃火摺子往裡一探,見火苗未有變化後即刻率人進入牆洞。
另一側牆磚如法炮製,眨眼間一行十數人就悄無聲息地潛入了越州城內。
越州城中一片寂靜,只有巡夜士兵整齊劃一的步伐由遠及近又逐漸遠去,從這一角放眼看去,滿目盡是殘垣斷壁,屋舍破敗,倒塌的矮牆與籬笆隨處可見,上頭染著發黑的痕跡,不知是血還是灼燒後的碳灰。
有人將洞口虛掩上,一行人分成兩人一組的小隊,向城中各個方向散去。
薛鋮夜探越州城只有一個目的——糧倉。
北魏以十萬大軍南侵晉國,糧食的補給與儲備必是首要解決的問題。隨軍糧草無法攜帶太多,若戰事只膠著於邊境,北魏大可從後方不斷向前線輸送糧草,若攻勢迅猛接連拔城,那城中官倉盡可充為軍糧。唯一需要準備的只有如今這種情況,強敵在前,戰事膠著於晉國邊境以內,城中儲備糧草可支撐數月,但若再不破城或無後方補給,便會陷入軍糧告急的窘境。
為避免出現這種情況,後方必須定期向前線輸送糧草,但一來一回路途遙遠,這中間空缺的時間就是可乘之機。
只要找到北宮政屯糧之地,放火燒倉,北魏大軍軍心必亂。人心一亂,就有機會從內部瓦解這上萬大軍!
就在薛鋮一行夜探越州城時,被勒令留在營地的溯辭瞅著自己裹得像粽子似的手,目光幽怨地低頭咬了口肉,發出一聲長嘆。
徐冉端著碗大喇喇往她身邊一坐,用胳膊肘捅了捅她,揶揄道:“這才分開了多久就茶不思飯不想啦?”
“沒有。”溯辭嘟囔一聲,“有些擔心而已。”
“放心,都是老手,又是熟悉越州城,不會出什麼事的。”徐冉寬慰她,又往她的碟子裡夾了片肉,囑咐道:“多吃點,好好補補。”
見她情緒稍有好轉,徐冉不免好奇問:“如今蠱人已清,青巖已死,那迦呢?之前你們說的什麼陣法,他當真要你幫他?”
溯辭點頭,“那迦先回景城了,等奪回越州城,我就幫他施術。”
徐冉想了想終覺不妥,遂問:“你幫他完成這個長生術,會不會於你有損?”
“安心。”瞥見徐冉緊擰的眉頭,溯辭伸手按了按她的手背,道:“那迦給我看過陣圖、推演過施術之法,雖然確實耗費心神,養幾日也就緩過來了,不會有事的。”
徐冉這才放心,又嘟囔:“你說這些蠱師,一輩子和蟲子打交道,追求什麼蠱王、長生術,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圖什麼呢。”
“天下秘術總有信徒,就像我執念天理命數一樣,只不過他們執唸的東西在旁人眼裡看著嚇人罷了。”溯辭聞言失笑,問她:“阿冉就沒有什麼執唸的東西麼?”
“我啊?”徐冉支著下巴想了半天,呷呷嘴一拍大腿,“酒!天大的難事,只要有口好酒有口好肉,都算不上事!”末了又十分忐忑地對溯辭道:“這也算執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