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薔聽說這個訊息的時候,比其他人都要早一些,因為肖老侯爺的死訊是肖玉卿派人帶給她的。
她明白肖玉卿的意思,當初在肖玉卿離宮前,她曾經答應過她一件事,那便是要幫肖侯府逃脫猛於虎的流言蜚語。
很多人都知道,肖老侯爺對太皇太後十分盡心,甚至一旦得知她生病他自己也會染疾,雖然依著肖玉卿所言,肖老侯爺對太皇太後的確曾經一往情深,但這件事若是被有心人利用,那在太皇太後過世後,皇帝一定會因那些有損皇家顏面的流言蜚語遷怒於肖侯府,這對如今已經失勢的肖侯府來說無異於滅頂之災。
她思忖片刻,也顧不得太多,立刻去找了已經是司苑局一局掌事的全和。他如今在內侍省的關系很廣,與太皇太後宮裡頭的一個上了年歲的內侍是忘年交,有幾句話必須要透過他的口傳到太皇太後耳中。
因為應對及時,在肖老侯爺過世的訊息傳到宮裡時,他在年少時曾經受過太皇太後的救命之恩並惦念感恩一世的說法已經傳遍了整個宮城,人人都道肖老侯爺知恩圖報,太後宮裡的很多宮人也都親耳聽見太皇太後不久前在神識清醒的時候還與皇帝閑聊她年輕時的往事,曾經提起當年她在明鏡局時如何為被人栽贓嫁禍的肖老侯爺洗脫罪名的往事,當時太皇太後說,她雖與肖老侯爺未見過幾次面,可他卻是她這一輩子見過的最懂得感恩的實誠人。她還勉強笑著與皇帝說,當時肖老侯爺年紀還小,信誓旦旦地指著天地說他的命是她救的,就算以後死了,也要死在救命恩人前面之類的傻話。
宮人對肖老侯爺的嘖嘖稱頌傳到蘇薔耳中時,她終於暗自鬆了口氣。
她讓全和的忘年交趁著太皇太後清醒的時候如實告訴她肖老侯爺是為何亡故的,還說宮外已經有傳言說肖老侯爺此舉實在讓人匪夷所思,一些不知內情的人還以為他是為了趕著見心上人一面才如此莽撞。想來,太皇太後應該也是能夠猜到肖老侯爺對她的感情的,自然也清楚那些流言蜚語一旦傳開對她對肖老侯爺對肖侯府甚至對皇帝有何影響,所以便有了當著眾多宮人與皇帝的那一番閑談。
當時,肖老侯爺過世的訊息還未傳到宮城,連皇帝都不知道這件事,所以不會有人懷疑太皇太後提起那些往事的初衷。
雖然第二天清晨,太皇太後便在睡夢中過世了,可她親口所述的那些往事卻已經在宮城中傳開,連皇帝也稱贊肖老侯爺的人品,其他人自然不敢再傳出半點不敬的話來。
雖然她並未辜負肖玉卿當年所託,但自肖老侯爺過世後,曾經榮盛一時的肖侯府便開始奪衰落了,這其中自然也有逸王仍不受皇帝重要的緣故,也是彼此之間唇亡齒寒罷了,只是失去了肖侯府扶持的逸王卻再也難以與睿王爭權了。
因為與太皇太後感情甚篤,自從太皇太後離世後,皇帝傷心不已,再加上天氣酷寒,他也生了場重病,大半個月都不見好轉,可最後醫好他的卻不是太醫,而是已經被他冷落許久甚至險些被他徹底忘記的許妃。
在太皇太後二七的時候,許諾為皇帝上了一道奏疏,懇求皇帝恩準自己為太皇太後殉葬。她說自己擔心太皇太後在黃泉路上無人照應,所以願意陪侍她左右,替皇帝盡一份孝心。
從未有妃嬪心甘情願地為他人殉葬,雖然她已經失寵很久,大多習慣了趨炎附勢踩低拜高的宮人都對她和她的緋煙宮避而不及,但卻無人敢私擋這封奏疏,皇帝看到後深受感動,準了她的奏請,並在她臨死之前去緋煙宮見了她最後一面。
緋煙宮的宮人本就沒有幾個,在皇帝去時又都被差遣了出去,所以從表面上來看,並沒有聽到她和皇帝最後說了什麼。
但蘇薔卻聽到了。
她是在皇帝臨幸緋煙宮前便接到許諾的訊息,邀自己去見她最後一面的,而許諾讓她過去的真正目的,是想讓她聽一聽她與皇帝的最後一場對話。
那一次,許諾精心打扮了一番,她本就生得美,雖然失寵的這些日子也自暴自棄了一段時間,清瘦了幾分,但一旦用心,稍施脂粉仍讓人動心,更何況她知道皇帝最喜歡她什麼樣子,投其所好地裝扮後愈加我見猶憐。
躲在內殿一處屏風後的蘇薔聽見她動情地對皇帝一訴衷腸後對他說,她有一次深夜無眠,曾親眼看見皇後身邊的張琪在緋煙宮外的竹林中與向妃相見,當初她以為自己定然是看花了眼,並未在意,但自從皇後中毒後她便愈發起疑,畢竟若是她那夜並未看錯,那張琪很有可能並非因為私怨而謀害皇後,而是另有主使。她還說,雖然向妃待她一向照顧,可皇後也曾對她有恩,所以她不能昧著良心將這件事隱瞞下去。
若在往日,即便是在她得寵之時,這樣的話說出去,皇帝很可能不僅不信,反而還會認為她是在從中挑撥攪弄是非,可如今她即將自願赴死,又從未與向妃有過過節,而且太皇太後其實也是因皇後中毒龍嗣小産一事而傷了根本,所以皇帝對這件事極為敏感,雖然當場便憤怒地責令她不可胡言,然後拂袖而去,可蘇薔和許諾心中都清楚,他定然也起了疑心。
若是皇後無法誕下子嗣,最得益的人除了睿王,便是膝下已經有了慶王的向貴妃,所謂疑心生暗鬼,皇帝是會將她今日的話放在心上的。
“我這一生,從來都是心高氣傲,人家都說我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可我偏就不甘心,我總想著,有一日我會揚眉吐氣地去見許陽,讓他和他的家人因為當初拋棄我的決定付出應由的代價,可是,到頭來,我還沒有成功,卻先被人利用他對付了我,真是可笑。”坐在梳妝臺前,許諾一件件地將自己頭上身上的釵環首飾去了下來,神情比方才與皇帝相見時的深情似海相比冷靜了許多,也無情了許多,“仔細想來,我這一生,過的最舒心的那段日子,竟然還是在琉璃別宮,只可惜往事不可追,故人也不再來了。如今,我用自己的這條性命來為織寧討回公道,雖然她再也不能活過來,可也算是我盡力在彌補自己曾經的過錯了。”
蘇薔知道,再過不久,候在外面的內侍便會送來一道白綾,可即便在這個時候,她也有些無法相信許諾會以這種方式即將離開人世。
當然,她也沒有想到,許諾會這麼做。
她嘆了一聲,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皇後說,當初不是她要將我提攜為妃子的,但她也告訴我,她身邊的秀樹其實是向妃安排在她身邊的細作,我就算再愚鈍,也能猜到當年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誰。”許諾的臉上浮現幾分淡然的笑意,似乎還藏著得意的意味,“她藏得那麼深,卻害得我這麼慘,反正我這條性命繼續拖下去也只是茍延殘喘而已,不如好好用一用。”
許諾死後,皇帝下令追封她為貴妃,特與太皇太後鄰棺下葬,喪事極為風光。
雖然皇帝在之後對向貴妃也並無任何動作,但大概半年之後,朝中有官員上書為駐守江州的前太子永王上書頌德,稱江州在永王治下百姓安樂一派昇平,皇帝在大喜之下予以褒獎,而且還在朝會上立刻宣佈分別賜涼州、撫州於逸王與慶王,並著令他們擇一吉日啟程前往封地,以安撫造福當地百姓,另外,因慶王尚年幼,著向貴妃與其同往。
皇帝的這道旨意在朝野乃至後宮都引起了軒然大波,那時昏迷已久的皇後已有大去之勢,所以人人都以為已經代掌鳳印的向貴妃不日便會成為一國之母,可卻不曾想到皇帝竟會藉著慶王封地一事而將其趕出了宮城。
雖然皇子封地是大周朝有史以來的慣例,但其實除了特殊情況下,唯有不得寵的皇子才會真的親往封地,如今皇帝竟接連將三位皇子都分派到了封地,豈能不惹人非議。
但也正因為除了睿王外,其他的三位皇子都須前往封地,所以皇帝才有藉口堵住了朝堂上的異議,畢竟前太子永王在遠在千裡之外的江州都能為江山社稷盡心盡力,逸王與慶王又有何不可,而向貴妃又愛子如命,讓她同去照顧慶王也是無可厚非的事,除非她心中在意其實的並非是慶王,而是後宮的榮華富貴。
其實,皇帝的這道旨意雖然看起來十分突然,但實際上已經籌謀許久,而讓他真正下定決心的,並不是許諾臨死前的那番話,而是在許諾死後的不久之後,年妃向身邊人隨口提起的一件事。
她告訴她的貼身侍女,方才暮晚時她用輕功自己出了門,然後在一條甬道的牆頭上坐了一會兒,聽到了從下面經過的兩個宮女悄悄說的話,她們應該是向貴妃宮裡的人,提到許妃死了她們主子也才安心了,否則她也會尋個機會送她上黃泉路,畢竟那一夜偷看她和張琪相會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她,若是不能將她滅口,主子總是不放心的。
雖然她說過之後並叮囑那個宮女不可隨意對外亂說,但她其實心中很清楚,那個宮女其實是皇帝特意放在她身邊的,而且時不時都會將自己說過的話或是做過的事向皇帝稟報。
那些話自然是蘇薔讓她說的,她與許諾從未有過交往,不幹涉後宮那些爭權奪勢的事情,而且還是皇帝最寵愛的妃子,她的話皇帝定然是相信的。
當然,若是經由其他人轉述,而非出於她親口說出,效果自是更好。
她原本的計劃與這個有些出入,但因為有許諾臨死前那番話的助力,反而讓皇帝的疑心更重了。
向家自然不願向貴妃遠去,但奈何皇帝心意已決,睿王又雖然表面願為向貴妃說話但其實並未盡心,所以即便他們使盡了手段,也未能讓皇帝改變主意。而逸王更是沒有理由推託,只能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