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偉君看兒子這樣,滿臉為難,回過頭無聲請求父母支援。江爺爺責備地看了一眼兒子,幹脆甩手不管。江奶奶開口對孫子說:“孝文,你不是一直是最懂事的孩子嗎?奶奶一直誇你心性洞明,怎麼這會兒突然糊塗了?”
江爺爺一聽老伴兒這麼說話,就知道不妥,想要喝止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江孝文被這句話氣得臉都漲紅了,他本來就處於叛逆期,過去之所以懂事更多是因為他極為尊重父母,尤其是父親!這會兒心裡存了對父親言行不一的不齒,幹脆甩開性子想怎樣就怎樣。“我就是不糊塗才這樣!你們別以為我小就想騙我,我什麼都懂!我不認識什麼許令慧,我也不稀罕說她,我只是瞧不起你們!我再跟你們強調一遍,你們聽清了沒?”說到這裡,他抬起手指著他爸爸,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瞧不起你們!”
江偉君嘆了口氣,一臉挫敗,但堅決不肯開口,打定主意不跟自己十二歲的兒子吵架。
江奶奶說道:“孝文,不要說這樣傷心的話,也不要過度難為你爸爸,你爸爸是什麼樣的人你應該清楚。你媽媽去世是個悲劇,可活著的人總要接著活下去啊?這事情都已經過去兩年了,你爸爸一直單身一個人,你還要怎麼苛求呢?”
“我不苛求他,我有什麼資格苛求他?我是燕楓生的孩子,不是許令慧生的,我媽媽不是什麼金融數學的博士!她沒有工作,她是個家庭婦女,只懂在家養孩子,我外公也不是什麼你們要巴結的委員,他就是個沒文化的暴發戶土匪頭子!你們不是一直這麼看我媽媽的?你們以為我什麼都不懂嗎?”江孝文越說越是生氣,指著他爸道:“你是不是一直瞧不起她?你嫌棄她,嫌棄她爸爸,嫌棄她沒辦法幫你巴結那些對你有用的大官?”
江偉君被兒子這句話挑起了火氣,他正色說道:“不許胡說!”
“我不是胡說!”江孝文言辭犀利,得理不讓人,讓大人十分頭疼:“我很得意我是那個家庭主婦的後代!我跟你不一樣,我從來都不會因為一個人的出身就瞧不起人!既然那個許委員的妹妹那麼高貴,讓你們江家這麼巴結,你就跟她……”
“好,爸爸不結婚。”江偉君打斷兒子,鄭重地重複:“你要是不同意爸爸不會跟任何人結婚!你別生氣了。”
江孝文住了口,呆呆地看著父親,聽見父親對自己說道:“在爸爸心裡沒人比你重要,我也愛你媽媽。你如果不同意這件事,爸爸就不結婚。”
江奶奶聽了,立即阻止兒子道:“偉君,你——”
江孝文眼淚掉了下來,他顯然沒想到爸爸會說出這種話,他雖然小,可是他從小在這個家長大,他明白他爸是個在事業上特別有野心的人,他爺爺奶奶也一樣,江家人不太在意錢,但是江家的人一直都挺想入仕做一些實實在在的事情。所以當他在樓上聽見許委員的名字時,他就隱隱地知道壞了。可他爸爸竟然因為他發了脾氣,就不跟那個許成虎的妹妹結婚了?
是真的嗎?
江孝文用力地咬著嘴唇,眼睛裡都是眼淚。他太年輕了,還處在想流淚就流淚,想發脾氣就發脾氣的年紀。
江爺爺責備地看了一眼老伴兒,走到孫子身邊說道:“這件事全家都沒有尊重你的意見,是我們疏忽了。以後就當沒有許家這回事,不必再提。”
江奶奶聽了,輕輕搖了搖頭,一臉無奈地嘆了口氣。江偉君也對江孝文點頭說道:“是的,沒有這回事了。你不要跟爸爸生氣。”
江孝文憋得滿肚皮的氣像是被人噗地一下放了,一時間慚愧無地。他少年血性,非黑即白,剛剛一聽見爸爸跟別人一起瞧不起自己排擠自己,就立馬想要報複回去,可是此刻被爸爸這麼一道歉,他又覺得慚愧無比了。
他眼睛愣愣地看著爸爸,隔了一會兒聲音很小地對父親說了一句對不起。
江偉君深深地嘆了口氣,走過來抱著兒子,拍著他的肩膀說道:“真的長大了,都能跟爸爸吵架了。再過幾年,老爸都吵不過你了。”
他噗地一下笑了,抱著爸爸,又自慚又羞愧。這一個晚上又哭又笑又作又鬧大違他本性,一時間靠著爸爸不想松開。他爺爺奶奶看萬事大吉,搖搖頭,這種節骨眼上也不敢多說話,生怕再一個不小心刺激了青春期的孩子,勸了幾句先走了。他爸爸看著灰塵滿室的屋子,目光似乎在牆上黯淡的全家福上停了一秒,然後移開眼光,對江孝文說道:“這兒沒法住了,爸爸帶你回家?”
江孝文嗯了一聲,他走上樓帶著顧雪柔出來。顧雪柔眼睛瞪得大大地,一直在盯著江孝文看。江偉君看見兒子竟然從臥室牽出來對門人家的小女孩兒,臉色一變,耐心聽完兒子解釋,臉色不豫地問:“怎麼會這樣?孩子半夜三更在走廊裡睡,她家裡的大人都不擔心嗎?”
顧雪柔不說話。她眼睛掃了一眼江偉君,不知道是不是江偉君的錯覺,他覺得這個小女孩兒看著自己的眼神兒特別不善,滿滿的敵意——或許只是這個孩子心情不好吧,江偉君在心裡想。顧雪柔緊緊地靠著江孝文的大腿,一副小鳥戀巢的樣子,她說話的聲音有些沙啞,還輕輕地咳嗽了兩聲。江孝文也跟著咳嗽。
這個夜晚真的很冷,他記憶中從來不曾經歷過這麼冰冷的晚上。他媽媽是在外地出的車禍,那時候他還小,很多感覺並不如現在這樣敏感,只知道當時自己哭了很久很久。那之後他日夜守著爸爸,很長一段時間只要爸爸不在眼前就會做惡夢,一直守著爸爸守到了今天,才又經歷了今天這樣漆黑冰冷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