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離家出走,第一次在漆黑的夜晚裡獨自一人穿越陌生的城市。想著剛剛在黑暗的屋子裡自己抱著顧雪柔痛哭出聲,江孝文心裡一陣難過,他以前就一直把她當成自己的親妹妹一樣,經過這個晚上,心裡對她更為親厚。“以前也經常過來這麼等我嗎?”他問她。
顧雪柔搖頭,眼睛盯著他,才六七歲的孩子而已,眼神兒卻一點兒稚氣都沒有,像個大人。江孝文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聽見她說:“以前有過一次,就沒有了。”
“為什麼今天晚上在這個門口等我?”江孝文又問。
顧雪柔嘴巴跟河蚌一樣閉緊了,不肯回答。她這個不想說就打死也不說的勁頭,即使是江孝文也毫無辦法。他嘆了口氣,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頂,“你先回家睡,等到了週末我就過來看你,行嗎?”
顧雪柔眼睛眨了眨,低聲在他耳邊說道:“那還要四天。
四天很漫長嗎?
或許吧?對一個日日夜夜盼著自己來看她的孩子來說,也許真的很漫長。他自己也曾經一天天在家裡盼著爸爸回家過,不是嗎?
他明白這孩子對自己的依戀,然而他除了明白,還能做什麼呢?就在不久之前,他還做過把顧雪柔收養到自己家的夢,可不過短短幾個月時間,他自己的家都要不保了。他想到那個許令慧對父親提出把自己送走的要求,心頭一陣寒冷。不會的,爸爸不會答應的,他不會忘記媽媽!他們曾經那麼相愛,媽媽會一輩子都活在爸爸心裡!
他縮在父親的車子裡,不停地打噴嚏,耳中聽見爸爸對自己說道:“還在跟這個小孩兒見面嗎?”
江孝文腦子有些昏,不知道是因為風吹病了,還是這個夜晚收到的資訊太過混亂讓他一時之間捋不清。他咳嗽了一聲抱歉地道:“對不起爸爸,我以後再也不惹你生氣了。”
江偉君看了一眼兒子,深深地嘆了口氣。爺倆回了家,江孝文又跟爸爸鄭重道了歉,才心情沉重地回到自己的房間。他把自己裹在被子裡,裹了好幾層,過了好久身上才漸漸回暖。可半夜的時候,他還是難受醒了,醒過來感覺口幹舌燥,眼睛也燒得有些疼,知道自己這是發燒了。他從床上起身,想要摸到樓下去翻感冒藥。室外光線晦暗,小區街燈從落地窗透進來,勉強能看清樓梯。他不想吵到爸爸,就摸黑向著樓下走,走到客廳的時候,聽見陽臺外傳來父親低低說話的聲音。
他猛地停在當地,身體僵了,動都動不了一下。
父親說話時的音量很低,一種刻意地低,明顯是怕他聽見。不過後半夜的這個時間太安靜了,一點點兒聲音都顯得很響亮,所以即使站在客廳裡,江孝文依然聽得很清楚。江孝文聽爸爸說話的語氣極為親暱,顯然跟電話那頭通話的人很熟悉,他隱約聽見爸爸說“我跟你一樣——也巴不得快點兒,但是——還是緩一緩吧”。然後像是電話那邊兒的人說了什麼,爸爸竟然輕輕地笑了一下,這笑聲跟他爸爸平素的笑聲全然不一樣,而是一種輕松的親暱的笑,緊接著他爸爸聲音低沉沙啞地說了一句“我也想你——”
江孝文心頭一動,他不用猜都知道電話那邊兒的人是誰了!為什麼?以前爸爸這樣跟媽媽講過話嗎?他在記憶中仔細地搜尋著,將屬於媽媽的那些回憶一條條地翻出來,回想著爸爸跟媽媽說好的口氣,他越想越是心涼。而恰恰就在這時,他聽見爸爸叫了那邊兒的人一聲“慧慧”,江孝文感到自己感冒暈眩的腦子更暈了,他扶著客廳的博古架,有些虛弱地靠在上面。
“是,你說的都是對的,我沒想到孩子會偷聽到這件事,其他的等以後再說吧。學校你先聯絡著,我想想辦法讓他自己主動提出來出國。他出去了,對你來說確實要容易一些。”
江孝文矮身蹲在博古架下面,眼睛盯著黑咕隆咚的家,腦海裡像是炸開了的黑的海一樣,驚濤駭浪,無法止息。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聽見爸爸結束通話了電話,聽見他開啟陽臺的門,聽見他腳步輕快地走上樓去,進了主臥。那扇門咔噠一聲關上的時候,江孝文從博古架的陰影裡慢慢站起身。眼睛盯著緊閉的父親的臥房門,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病了三天,第四天的時候他早起喝了一大碗的鹽水,拿著書包要去上學。江偉君指著早餐桌子上的蔥油麵問:“把早飯吃了啊?”
江孝文在門口頓了一下,將耳機塞進耳朵裡,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吃膩了,開門走了出去。
三天他瘦了很多,姜馳和馮捷看見他的樣子,還嚇了一跳,問他是不是這三天遇到屠夫了,被人砍掉了十斤肉?
江孝文只是勾唇笑了笑,他臉上有些病態的蒼白,眼神不像以往那樣清澈,像個大人一般沾了些渾濁,不過看起來倒是更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