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芙臉一冷,驀然收劍。
她心裡有個口子被撕開,即使她曉得口子裡頭是什麼,卻從未真正承認過,如今師妹的一句話,倒是和劍氣一樣淩厲,刺啦,口子血淋淋地敞開,露出其中的東西來。
……她逃避一切不想面對的事,那又怎麼樣呢?假如她沒去水月谷,不就不用繼續和方擷真糾纏了嗎?
難道她逃得就一無是處嗎?
程芙喉間滾了滾,避開裴雁晚澄澈的眸光:“今天就到這裡。我下次再來……我沒生氣。”
“哦,真沒生氣啊?”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裴雁晚遂用手肘碰了碰友人的腰腹,“下次你來,偷偷給我帶壺酒,別讓我師娘曉得,饞壞我了。”
“嗯,知道。”程芙點了點頭,才要運轉輕功,袖口便被拽住。
回頭,是裴雁晚拉住她,眼神平靜。
“你所有事,記得和我說啊。”
程芙略微怔忡,終究沒有推開她,而是等她自己松開手後,輕輕點頭,再騰空而起,在後山的濃霧中消失不見。
她徑直回到劍廬,反複將故意斬斷的劍重煉,以求技術上的突破,更是求不辜負方擷真的期望。
劍廬每每開了爐,總是燥熱難耐,又悶人得很,連帶著程芙的心也靜不下來,哐當,一柄劍毀在了她手上。
她怔了怔,索性扔了錘子,重重往竹編板凳上落座。
你就是喜歡逃避——程芙低下頭,是嗎?她真是這樣的人嗎?可是逃避一下又能怎麼?世上誰沒有懦弱退縮過?憑什麼裴雁晚可以輕輕鬆鬆說出這句話?
……還說得如此精準。
在江湖裡漂泊,似乎只有一往無前的勇者值得歌頌稱贊,程芙聽過的傳奇大都如此,誰斬殺惡人是靠逃避?誰獨孤求敗是靠逃避?
她很想現在就回後山告訴裴雁晚,說自己不叫逃避,而是……而是什麼呢?
程芙笑了笑,重新拾起錘子,還是不要自欺欺人為妙。
如今她和方擷真沒有辦法一刀兩斷了,待劍修補完成,方擷真一輩子都會珍藏從她手裡鑄出來的劍了。
又數日,程芙收到一封水月谷寄來的信。
信的內容很長,字寫得相當漂亮。
「程姐姐,見字如晤。聽聞雲州入冬甚早,望你多添衣裳。補劍劍切勿著急,冬來雪厚,信使不便趕路,我不怕等到來年。」
方擷真說不急,程芙就能不著急嗎?
未及新年,方擷真就收到了兩樣東西。
一樣是信,一樣是劍,而且,還有兩把。
她展開信件,細細讀來:
「劍已修補妥當,是我應盡之事。另一柄則是我愧疚之心。它還沒有名字,它等著你為它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