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行色匆匆地辦理著一項一項的入學手續，除了必要的交談，沒有一句多餘的話。石徵把行李一件一件地往宿舍裡搬，鄭華蹲在地上，一個一個地開啟，一邊收拾，一邊叮囑石朵兒什麼東西都放在了哪兒。

石徵把最後一件行李搬上了樓，坐了坐鄭華剛給石朵兒鋪好的床褥：“還是有點硬。蓋的被子你給她帶了幾床？這條被子有點薄吧？”

像石徵這樣的人，也會婆婆媽媽，嘮嘮叨叨。石朵兒覺得很好笑，但是突然又覺得心裡很不舒服。她站起來，一手拽著鄭華，一手拉著石徵：“行了，一會我自己慢慢收拾。你們快走吧，要不然，到家都得幾點了。”

三口站在宿舍樓下，石徵笑著對石朵兒說：“那，我們走了。”

鄭華緊緊地攥著丈夫的胳膊，石徵用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啊，走吧。”石朵兒努力裝出輕鬆的樣子，看著媽媽那張想哭又在努力控制的臉，她突然覺得鼻子發酸。她揉了揉鼻子，抬起頭：“爸爸媽媽，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努力啊，高中生。”石徵拍了拍石朵兒的肩膀。

鄭華眉頭皺得緊緊的，上前抓住女兒的手，她的手很涼很粗糙，捏的石朵兒的手都疼了：“照顧好自己。”

“嗯。”石朵兒點了點頭，她覺得自己只要張嘴說一個字，一直卡在喉嚨的傷感就會立刻湧出來。

“我們看著你回宿舍。”石徵朝石朵兒擺了擺手，嘴唇有點顫抖。

石朵兒把手從鄭華手裡抽出來，轉身就朝宿舍走去，背對著爸爸媽媽揮了揮手：“路上注意安全。”瞬間，淚流滿面。

她用她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宿舍，趴到陽臺上，只想再看他們一眼。

宿舍裡是熱鬧的，一波一波的家長把孩子送到宿舍裡，一句一句的叮嚀，一次一次的哭泣。石朵兒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床上，感覺自己的手上還有媽媽的溫度。

石朵兒的高中生活開始了，那一年，她離開家，來到濱海市，那一年，她16歲。

石朵兒小學的班主任是個慈祥的老太太，初中的班主任是個愛讀書也愛笑的剛畢業沒幾年的姑娘。很快，石朵兒就見到了她高中的班主任——邱葉，她的頭很小，從腰開始，好像穿了一條臃腫的棉褲。她的眼睛又小又細，總是眯成一條縫，眼神裡透著精明。已經年過中年，卻還留著一頭不適宜的披肩直髮，似乎在拼命地抓住自己逝去的青春。邱葉在女生宿舍裡轉了一圈，就鑽進了對面的男生宿舍，摟著一個又矮又胖的男生不停地問東問西。這個男孩來自山西，家裡真的有礦，他爸爸是開煤礦的。未來三年，她習慣喊這個男孩：兒子。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學校，陌生的同學，陌生的口音。石朵兒每天除了上課，就是自習室，然後就是回宿舍等待爸爸媽媽的電話。石徵笑話鄭華，回到家後，拿著石朵兒的脫鞋哭了很久。鄭華笑話石徵，把遙控扔得遠遠的，自言自語：為什麼天天拿著個破遙控，孩子想看什麼就讓她看好了。石朵兒每次打電話都會講很久，因為即使聽著父母的呼吸聲，也讓她覺得熟悉和溫暖。雖然入學以來，同學們和睦友善，學習上順順利利，但是她總是覺得孤獨。

高一第一次假期，石朵兒早早就收拾好了行李，還用平時省下的生活費給爸爸媽媽都買了禮物。

“瘦了！瘦了！”石徵拽著石朵兒轉了好幾圈，高興地合不攏嘴：“累不累？餓不餓？先去洗個澡，然後就開飯！”

“我媽呢？”石朵兒環視著她的新家，寬敞明亮，傢俱和裝修很相襯，簡潔得體，大方沉穩。

“正給你做飯呢！都在廚房忙乎一天了！”石徵揉了揉女兒的腦袋：“快去洗澡！看這灰撲撲的一身。坐火車擠不擠？”

石朵兒頂著溼漉漉的頭髮坐到了餐桌前，石徵拿著吹風機追了過來，非要給她把頭髮吹乾。

“幹嘛啊，爸，這新家多暖和啊，我再也不用穿著大棉襖二棉褲地寫作業了。”

“那也不行，會感冒。”石徵耐心地給女兒吹著頭髮。

“媽！飯做好了麼？！我都餓死了！”石朵兒衝著廚房大喊了一聲。

“來了，來了。”廚房門開啟了，鄭華端著熱騰騰的菜走了出來。

石朵兒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她盯著媽媽已經隆起的肚子，呆住了。

鄭華看看石朵兒，又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堆出個笑臉，坐到了女兒身邊，一手緊緊抓住石朵兒的手，一手輕輕撥開她額前的碎髮：“真的瘦了，還有點黑了。餓壞了吧，快，先吃！石徵，你先別吹了，讓孩子先吃。”

其實石朵兒已經不覺得餓了，她安靜地吃著飯，心裡亂七八糟，腦子裡一團懵，一桌子飯菜索然無味。

石徵和鄭華坐在石朵兒兩邊，興奮地看著石朵兒吃飯，不停地給她夾菜，一個勁兒地問今天的菜怎麼樣，合不合口味。

石朵兒有點煩躁，但還是儘量溫和地說：“我吃飽了。”

“就吃這麼點！你——”鄭華話說了一半就收回去了。

石朵兒看見石徵悄悄給鄭華使了一個眼色。

“啊，一會餓了再吃！”石徵站了起來：“孩子剛回來，可能累了。走，朵兒，爸爸領你看看你的房間。”

石朵兒站在自己的房間門口，看著漂亮的房間，覺得很陌生，她突然很想念家屬院的小房子。

“怎麼樣，都是爸爸給你挑的。”石徵拉上了印著小花的窗簾，窗戶旁邊的書架上擺著石朵兒最喜歡的小豬存錢罐。

“你先躺床上歇會吧。”石徵看見石朵兒怯生生地站在門口，把她拉了過來：“有什麼話，休息好了再說。爸爸不打擾你了。”說完，就出去了，輕輕地掩上了門。

石朵兒確實有點累，也有點懵，有點亂。她一頭扎進被子裡，被子上的味道很好聞，稀裡糊塗地就睡著了。

她夢到了廠家屬院，候琪，何煜，還有那個小噴水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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