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想了想毛驢口水的氣味,那絕對與清香芬芳無關。“小月,我們剛剛吃好飯,你能說些不倒胃口的假設嗎?”
幾輛驢車正從兩人面前經過,還就能看到其中一頭邊走邊在砸吧嘴,隱隱似是驢唇邊有口水。
月枕石看著毛驢的模樣就笑了。不是她哪壺不開提哪壺,而是生活就是那麼接地氣。“好,我盡量說些風雅的事情。我們先往書局去吧,隨便哪一家都可以,能讓你聞一聞筆墨香驅散那股縈繞於你鼻尖的毛驢口水味。”
展昭無奈地搖了搖頭,既是體諒他就別再重複毛驢口水一遍,那隻會再度勾起相關的氣味聯想。
兩人沒有明確目標從集市的這一頭逛到了另一頭,期間在茶肆坐下了喝了幾碗茶,還就聽到了一段與臨縣梁知縣有關的傳聞。
說的並非梁知縣本人而是他續娶的妻子汪氏,原來汪氏的前夫俞少東家曾就街口轉角處開了一家印書鋪子。三年前俞少東家過世之後,俞家的親族將這間鋪子要了過去,但是因為經營不善今年年初的時候倒閉了,而今已經出售了鋪面改作了一家飯館如意館。可能因為印書鋪、書坊一帶的餐館不多,如意館的生意非常欣榮。
“我覺得可能轉角處的風水就是克木,要不怎麼孟郎君的雕刻店也沒能開下去。”
“哎呦,你們都還記得孟郎君?一眨眼都五年了,也不知道孟郎君是死是活到底。要說一個大活人怎麼轉眼就不見了,離開之前連招呼都不打一聲。”
“幾位客官,你們沒聽說孟記手雕鋪的租約一共簽了八年?”茶肆裡的夥計也來插了一句嘴,“因為簽了八年,而且是提前付了租金,所以原本俞家的印書鋪子都轉手賣了,但是邊上的孟記手雕還是空關著。王老闆正等著租約到期,等翻過臘月一出新年就能收回鋪子,也想要租給人做飯館。搞不好轉角口就有兩家飯館,說不定能有熱鬧看了。”
茶肆裡有幾位客人聞言都有些唏噓不已,其中一人說到,“我記著以前都戲稱孟郎君是玉面孟嘗。孟郎君的雕工精湛,人又長得年輕俊俏,也不像有些青年人年少輕狂那是一派穩重。原本我家那口子還動過做媒的念頭,誰想到人會某天突然不見了。”
“話說到這裡,我就有一件事不吐不快。你們真不覺得孟郎君有哪裡說不出的奇怪嗎?他不是眉山人,來到這裡也不喜歡說話,雕工精湛是真,可你們都記得他店裡的那個小孩吧?那個男娃七八歲的年紀,永遠沉著一張臉,你們誰看他笑過?你們誰知道他姓誰名誰?老張,不是我嚇你,你家那口子還想做媒?誰嫁黃花大閨女願意嫁過去就做孃的?”
這話一出,茶肆裡有了一瞬的安靜。
人們似是都想起了那個不知姓名的男孩,但是再那麼細細一想又都想不起男孩的具體長相了。
“被老陳這麼一說,我倒是想不起那個男孩的樣子了。當時都管他叫孟小郎君,但我記得孟郎君說過那個男孩不是他的兒子。”
在座有一位茶客起了這個話頭,人們又開始紛紛議論起了那個男孩後來的蹤跡,總之是雕刻師傅孟郎君不見了之後,男孩也就隨之消失了。
月枕石與展昭作為不明就裡的旅人僅是聽懂了一個大概。眉山書坊一塊的生意很好,但是風水不好的話即便能賺錢也不一定能守得住這筆錢。
“想不想去如意館看一看?”展昭聽著眾位茶客的話心裡有些疑惑,可能是因為事情關繫到了與年畫顯靈有關的汪氏,可能是因為孟記手雕鋪的孟郎君與不知名小男孩都在五年前失蹤了。這讓他難免聯想到了土坑裡的死屍,還有孫大夫在死屍被埋的土路之側撿到了大受驚嚇的安然,從時間與年紀上來看都能對得上。
展昭說出了這些疑惑,他也不確定是否有些草木皆兵。“小月,你說是我想多了嗎?”
月枕石不覺得展昭想多了,很多事情的線索往往碎片化地can在言語之中,不少人聽過就算了,而能夠將其串聯在一起的就有成為名捕的潛質。
“展大哥是懷疑安然與死屍有關系,但有一點解釋不通。那條土路兩側是樹林,死者被人埋屍,這個具體地點兇手與幫兇之外,除非有人在樹林裡做了目擊者,否則就不會瞭解得那麼清楚。安然一身傷倒在了土路上,假設他是目擊者被人弄傷追殺的話,為什麼要往埋屍地點跑?一般人會下意識地往有屍體的地方跑嗎?”
顯然兇手並非在土路附近發現了安然,否則依照孫大夫所言,當年的冬雨之夜路上根本不見旁人蹤影,兇手完全可以殺了安然就地埋了。然而,如果兇手在別處對安然下手,安然究竟是知道死者被埋屍的地方有目的的跑去,或是安然根本與死者無關意外踏入了土路?
兩人無法猜測當年安然的身上發生過什麼,他們帶著滿腹的疑問來到了轉角口。正如幾位茶客所言,孟記手雕鋪的大門上栓了一把鎖,而透過門縫隱約能看到裡面桌椅都積上了灰,這裡很久都沒有人住了。
月枕石抬頭看向匾額‘孟記手雕’,這四個字刻的是隸書,不論是字跡亦或雕工皆是上乘。而與每一個人寫字的字跡都有跡可循,精於雕刻一道的雕刻師也難免形成自己的印跡,這種雕工隨著自成一體的刀法無法輕易更改。
對此,月枕石就深有體會,她在重新握筆習字之後想要一改從前的字跡字型就頗有難度,而往往越擅於某一道,那種手感就越無法改變。因此,她看著孟記手雕四個字發現這與土路桃符上的水書刻法有一處相似,在於撇捺之處不似隸書常見地向上挑起。
“不過,也不能憑著一撇一捺就肯定孟郎君就是死者。”月枕石也無法解釋為什麼多年前的桃符又出現在了土路的小坑裡,如果是死者有冤屈,那他早幹什麼去了?“何況民間習俗都說桃木驅邪,那麼鬼物應該驅動不了桃符吧?”
展昭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但這總算是一條線索,而他們可以四處走走再探聽其他訊息。比如說五年前孟記手雕有沒有得罪什麼人,比如說孟郎君與不知名的小孩失蹤前,此地有沒有發生過異常的事情?
熱鬧的桃符集市裡不只來了想著土路埋屍一案之人,坊間傳聞裡得到門神庇佑而懷上孩子的汪氏也重遊舊地。
“夫人,您看這裡人來人往地萬一沖撞到您就不好了。”吳婆子真的鬧不明白為什麼汪氏懷孕了還要來眉山桃符市湊熱鬧,如果是為了添置新年要換的桃符等物完全可以在溪水縣城買,偏偏坐了兩個時辰的驢車來到眉山,也不怕這裡太過熱鬧傷到腹中胎兒。
在梁知縣到溪水縣做官時,吳婆子就與梁府簽了做活的契書,她當然聽過梁知縣與汪氏是在眉山桃符市裡一見鐘情地相識了。幾個月前汪氏終於有孕,吳婆子就被分到了汪氏身邊服侍,而以她來這位知縣夫人不是柔弱的女人,盡管汪氏長相看似溫婉柔弱,但要真是如此也不可能曾經一人擔起俞家印書鋪的生意。
吳婆子不覺得女人強勢有什麼不好,她也見過俞家親族貪財鬧事的模樣,如果汪氏生性柔弱那麼早被欺負得病懨懨了說不定。不過人習慣於拿主意了也有不好的地方,這可不就是沒人能勸住懷孕三個月的汪氏不要出院門。
汪氏對梁知縣說的是希望能重溫舊日初見的場景,哄得梁知縣都應了等到縣衙裡的公務諸事一結束,十日一休沐,明天臘月初十他就去眉山縣陪著汪氏一起逛一逛。
汪氏對於吳婆子略有責怪的眼神視而不見,只是定定地看向了東南方位,那裡有曾生活了五年的俞家印書鋪。從十五歲到二十歲,她的青春都留在了那裡。那裡有過她初為人.妻的期盼,但是俞長青的病一日比一日差,印書鋪子的生意支撐全都壓倒了她的身上,從來只會拖後腿的俞家親族,沒有能力幫忙的孃家人,所有的一切讓她再難在嫁入的俞家裡感到一絲快活。
汪氏想著摸了摸肚子,她不知是否該慶幸在遇到梁知縣前並沒有孩子,因為也許有了孩子的寡婦就更難以改嫁。“我們去如意館看一看。聽人說俞家那些人把印書鋪賣了,開瞭如意館這家飯店生意非常紅火,這真是太好了。”
吳婆子不提俞家與汪氏的過往糾葛,反正汪氏去飯館裡坐著,總比她在路上逛街要安全得多,這就也不多說話護著汪氏朝著如意館走去。
主僕兩人剛剛轉過街口要走入如意館,汪氏看著一側孟記手雕鋪門口站著的兩人,她忽然面色刷白地尖聲叫到:“鬼啊——”
月枕石看了看展昭,再看向了汪氏,她眨了眨眼一頭霧水,什麼時候他們進階成為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