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以後,蔡爺爺確實再也沒有管過她,甚至再也沒有來看過她。她月份慢慢的大了,有了身孕的事情再也瞞不住。
小漁村裡的人個個都在明裡暗裡議論她,說她不知羞恥未婚先孕,之前撞破她和方少爺的牛大哥突然驚醒過來,說是在她屋子裡看到過一個陌生男子。更有難聽的,說她肚子裡的孩子和蔡爺爺脫不了關系,之前就是奔著這個才對她那麼好,現在鬧大了所以蔡爺爺才置之不理。
在有心人的眼裡,所有的善意和感情都能被扭曲篡改。
她懷胎八月多的時候,村裡傳來訊息,蔡爺爺死在了田地裡。屍體在田地裡躺了一整夜,隔天才被人發現,據說是因為最近太過操勞又加上心情煩躁才發了病。
屍體蓋上了白布被牛車從田地裡拉了回來,她挺著大肚子跟在牛車旁哭泣,想要將他的屍體送回家。她走在小漁村的路上,路的兩旁站滿了看熱鬧的人,凡她所經過之處,都要翻一翻白眼吐幾口唾沫。
人群裡不知道是誰推了她一把,她痛苦的倒在了路上,身下有鮮血滲出。她咬著牙,指甲刺入泥土,趴在地上緩慢地爬行,地上血液蜿蜒。
她在一個草堆裡生下了一個男孩兒,孩子出生的時候不會哭泣,她拼了命的拍打他的身子,終於讓他哭了出來。
孩子哭了,她也跟著哭。
孩子是早産兒,身體十分虛弱,隔三差五就要發燒生病,她生怕他有個萬一,整夜整夜的守著他。她那段時間精神差的不得了,吃不下也睡不好,可孩子總要喝奶水,她只能拿著吃食往嘴裡塞,強迫自己吃下去,有時候吃著吃著就吐了出來。
淚水從眼裡流出,複又重新流入口中,滿心滿嘴都是苦澀味。
孩子一週歲的時候身體總算是穩定下來,她背了個包袱,想要帶著他去尋他爹。
小鎮上並沒有什麼變化,她瞧見路邊的餛飩攤突然間有了胃口,便抱著孩子去買了一碗餛飩。可一入口,便覺得哪都不對,便再也入不了口。
她坐在板車上顛簸了三四日才到達臨輝城,臨輝城自古以來就是重要的貿易城市,十分繁華。她一進城便四顧茫然不知該往何處去,也幸好方家是當地富戶,她隨便一打聽就打聽到了。
她朝著路人指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
有一隊人馬從街的那邊走來,後面還跟著一駕描金雕花的馬車,馬蹄聲嗒嗒作響。她在人群中抬起眼,看到了端坐在馬上的年輕公子,突然跟魔怔了似的跟著他走。
她一路小跑的跟著他,心中有一道聲音在聲嘶力竭的吶喊,“是他是他!”
她用力的撥開路旁的人群,沖到了他的面前!
馬蹄高高揚起,她瞳孔下意識一縮,竟直接摔坐在地上。她縮著脖子閉著眼睛,緊緊的護著懷中嬰兒。
高高揚起的馬蹄落在她身畔,坐在馬上的人連忙下馬,蹲在她面前問道,“姑娘可有什麼妨礙?”
馬車此時也停了下來,裡頭走下來一位姑娘,她徑直走到方少爺跟前,行了行禮,“姑爺,小姐讓奴婢過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這位姑娘恐怕是受了驚嚇。”他又朝著遲娘說,“姑娘可能站起來?若是不能,在下立刻讓人將姑娘送去醫治。”
遲娘呆愣了一會兒,慢吞吞的站了起來,那丫頭不知什麼時候扶了個美人兒過來,美人兒走到方少爺身旁,“夫君,這位姑娘可有大礙?”
這位美人長得十分端莊秀美,一身的書香氣質,與方少爺站在一起當真是般配極了。遲娘呆呆的想,這應該就是傳聞中的林家小姐了。
她看著林小姐被丫鬟攙扶的那隻纖纖玉手,突然想起自己長滿繭子千瘡百孔的雙手來。她與林小姐的年紀應該差不多,可她這一年多以來過的頗為艱難,容貌早已不複當年,明明還未到雙十年華,卻面黃肌瘦如同三十婦人。
她一身粗布麻衣容貌衰敗就連林小姐身旁的丫鬟都比不上。
難怪他不認她。
“姑娘,姑娘......”林小姐溫柔的看著她,“姑娘可有哪裡不適?”
她不能言語,懷中熟睡的孩兒卻在此時嚎啕大哭,她抱著孩子,跌跌撞撞的跑出人群,對身後的叫喊聲置之不理。
她人生中唯一一次來臨輝城找她的未婚夫,打了照面,卻連一句話都沒有說上,轉身落荒而逃。
此後餘生,她再沒有踏進臨輝城一步。
她給孩子取了個名字,叫念之,方少爺曾說,如果他們有了孩子,要叫惜之,愛之惜之。可他如今有了妻子,應當也不能對她愛之惜之了,她卻是對他思之念之。
她的孩子五歲時,她日夜操勞掙夠了學費將他送去了學堂,可只上了半天課,他便哭著跑了回來,說以後再也不要去學堂念書。
她問他原因,他抽著小鼻子說,“學......學堂裡的人,都,都說我是個沒,沒爹爹的野孩子!”
他撲到遲娘腿上,揚起小臉,“娘親,我爹爹呢?”
她默默無言,只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他不願再去學堂遲娘也沒有逼他,只好在閑暇時笑他讀書寫字。幸而他聰明,一點即通。
他五歲生辰的時候,遲娘帶著他去小鎮上給他買他最喜歡的糖人,可是還沒走出小漁村,他就看見了一尾紅色的鯉魚,便哭著喊著不肯走。
她窘迫十分,想要強行把他拉走,他躺在地上撒潑打滾,大聲哭喊,“我沒有爹爹沒有兄弟姐妹,他們都不喜歡我,不和我玩,有了它,以後它就可以陪著我一起玩了!”
因為這句話,她最終是花了大價錢買下了這條紅鯉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