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的關系,她的孩子也被人瞧不起,從小就是孤身一人沒有什麼玩伴。自從買了那條鯉魚之後,他經常獨自一個人坐在魚缸旁和它講話玩耍,遲娘看著他這副模樣,心裡又高興又心酸。
她生産之後並沒有好好將養,身體已經大不如前,又因為獨自一人撫養孩兒而日夜操勞,心中更是放不下方少爺,因此神思鬱結,終於在不久之後病倒。
遲娘已經許久不行醫事,家中的藥櫃已經是形同虛設。
最開始的時候,她怕花錢,也不敢請大夫來醫治,只是自己偶爾採些藥來吃,可是山中草藥畢竟有限,只能緩解,況且她並不曾好好修養,沒過多久,病情就加重了。之前還尚能起身做事,後來體力漸漸不支,整日裡纏綿病榻連起身的力氣都沒了。
那時候她的孩兒已有七八歲的年紀,已經能料理吃住起居。家中本就是家徒四壁,遲娘這一病更加是雪上加霜,在遲娘臨走的那個晚上之前,家中已經斷糧多日,方念之好不容易尋來的一個饅頭也盡數給了遲娘。
他見母親病重,有好幾次動過想要將從小養大的魚殺掉的沖動,但是都被遲娘阻攔,“娘親估計是活不長久了,你養著它,還能有個念想。”
那晚遲孃的精神出乎意料的好,方念之跪在她床前陪著她說話。
遲娘臉色透著一絲紅潤,她左手攥著東西,費力的抬了抬右手,摸了摸方念之的頭。
“娘親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遲娘緩慢的比劃道,“娘親恐怕時日無多,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方念之忍不住紅了眼眶,“娘親請說。”
“娘親走了以後,你沒人照顧,在這兒肯定也會受人家的欺負。但是娘親想讓你答應我,十八歲之前,絕不離開。”
“......是。”
“我知道你很想知道你的父親是誰,念之,若是有朝一日他來尋你你就跟他回去。他若是不來......”遲娘慈愛的看著他,“那就算了,等到十八歲以後,你就離開這兒,去哪兒都好。”
想必他也有了孩子,她何苦讓她的孩子找上門去自討苦吃?
遲娘放開手,眼神漸漸的渙散了,跪在她身側的孩兒好像總算忍不住的大哭起來,可她聽起來已經不太真切,明明就在身旁,聲音卻彷彿遠在千山之外。
她轉過頭,不再相看。
她也曾聽人說過,人在死前腦海裡想著的最後一個人,將會與他在來生重逢。
她死之前,手裡緊緊的攥著他留給她的那枚玉佩,可腦海裡那張熟悉的臉卻越來越不清晰。
他離開她多久了呢?
他和她的孩兒在床前痛哭流涕,她卻一滴眼淚都沒有掉。她迷迷糊糊的突然想起如今好像已經是夏末了。
她想著,死也許也是一種解脫,她就是這麼一個狠心無情的母親,不顧年幼孩兒的挽留,也要去追尋一個絕望的解脫。
她死之後,方念之將她的屍身埋在了茅屋後面的大山上。這也是她身前遺願,她親眼看著自己的屍身入土,她成了孤魂野鬼因屍身在此不得離去。
她親眼看著自己的孩兒每天是怎麼被眾人欺淩,怎麼痛苦生存。她心痛如絞,可是鬼魂沒有眼淚,除了胸腔中隱隱傳來的痛意,她無能為力。
她在山中游蕩一年有餘,突然有一日,山中其他魂魄接連逃散哀鳴,她心道不好恐怕是有鬼差來此勾魂。
她執念極深哪裡肯去輪回轉世,可是肉身在此她再怎麼逃也逃不出這座山,她正東躲西藏,哪知迎面碰上一個人。他穿著一身黑衣,從頭到腳捂得嚴嚴實實,看著不像是個魂魄,但是偏偏又瞧得見她。
他說,“我能幫你躲過這場劫難,讓你自由來去人間。甚至能幫你重生人間,讓你再生為人。”
她目露疑惑,他呵呵笑了一聲,陰涼十分,“當然,這是有條件的,等你完成心願之後,你這魂魄便歸我,當然你若是在完成心願的過程中遭遇不測也是亦然。還有,在此期間,你也要為我效命,幫我得到一些東西。”
鬼魂之間可不用張嘴交流,只在心中言說,遲娘問道,“我的魂魄給了你,會有什麼後果?”
“你的魂魄若是入地府,則能入輪回,若是給了我,便是真正的魂消魄散,再無來世。怎樣取捨,你自己掂量。”
遠處傳來一隻鬼的哀嚎,遲娘抖了一抖,只覺得鬼差的勾魂索已離自己不遠,她甚至能想到冰冷的鈎尖在月光下泛著寒光的模樣,“好,我答應你。”
黑衣人從懷裡丟擲一塊黑乎乎的令牌便憑空消失了,遲娘拿著令牌完全不知所措,這在這時,兩個鬼差拿著勾魂索朝著她走了過來。她出了一身冷汗,她站在原地,動也不敢動。哪知兩個鬼差彷彿是沒看見她一樣,直接穿過了她的身體,徑直的走了過去。
至此以後,山中就只剩下她一隻孤魂野鬼,後來,她漸漸的不記得許多事情,甚至連自己為何身在此處為何被困在這裡都不知緣由。
直到很多年後的某一天,她終於能夠來去自如。
她甚至是連想都沒有想過,直接去了臨輝城,彷彿那裡有著很重要的事很重要的人。
直至她看見了躺在病床之上奄奄垂絕的方老爺。
她的心中湧起了強烈的願望,她希望她能夠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一生之中唯一一次有那麼強烈的執念,卻是對著一個不相識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