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落雲的面龐掩在手掌後, 癔症著, 從指縫間洩露出無措。他盯著霍臨風,瞪著眼珠一眨不眨地盯著, 當真是難以置信。
那一滴淚砸在他的手背上, 要燙出印子來。
霍臨風哭了, 面無表情,無聲無息, 單單因為他那一句話而哭了。雖然這“哭”僅有一滴墜下的淚珠, 短暫又輕盈,可卻比滔天的嚎啕更叫他撕心裂肺。
容落雲顫巍巍地拿開手, 一厘厘往上, 最終觸碰到霍臨風的眼尾。這是個銅澆鐵鑄的男兒, 他卻經著心,猶如碰什麼脆弱的物件兒。
指腹輕輕擦過,他將霍臨風的眼淚拭去,收回手, 攏住五指將那一滴潮濕握在掌心。他問:“你怎的哭了?”
霍臨風紅著眼眶對容落雲笑:“因為我也沒出息。”
晦暗已趨向漆黑, 能遮擋他的神情, 帳外的風雨能混淆他的低嘆。他一直明白,雙親之仇是他們之間的芥蒂,也許永遠都無法消除。
容落雲那般喜歡他,勝過恨,但不等於恨變得不存在。與他接觸、消磨、嘗情試愛的時候,要忍耐住濃濃的錯雜和慚愧。
他表現得愈發熱烈, 對方就愈發掙紮。
可因為喜歡他,對方在掙紮的同時,也愈發難以割捨。
“好似玉連環一樣,難解得很。”霍臨風感慨道。翻身側躺,隔著幾拳距離和容落雲臉對著臉,烏糟糟的,只能瞧見個輪廓。
衣衫窸窣,他說:“我抱肘待著。”
容落雲在對面問:“為何?”
霍臨風答:“做個君子,非禮勿碰。”他是認真的,但講出口卻像是哄人。偏生容落雲吃他這一套,臉頰的輪廓微微鼓起,說明笑了。
轟隆一聲驚雷落下,暴雨更烈,寒風無孔不入地鑽進帳中。容落雲縮一縮,那點笑模樣褪去,蹙著眉毛裹緊身上的被子。
如此悽風苦雨,哪像是夏末秋初。
他忽然反應過來,佔著人家的床,蓋著人家的被,那正主竟一聲不吭地受凍。他立即問道:“你冷不冷,還有被子嗎?”
霍臨風說:“我不冷。”
寒風不停地灌進來,摻著雨水,彷彿營帳都在晃動。容落雲喜歡歸喜歡,心倒是很大,估摸霍臨風真的不冷,他還暗暗想,傳說塞北苦寒,塞北的人果然耐得住寒冷。
驀地,霍臨風打了個噴嚏。
容落雲一愣:“……你方才在吹牛?”
霍臨風給塞北人丟臉了,吸吸鼻子,佯裝無事發生。他仍抱著肘,那會兒為做非禮勿碰的君子,此刻是弓著身子取暖。
又驀地,手背被蹭了下。
很輕很快,帶著熱乎勁兒。
容落雲像個心虛的小賊,碰那麼一下,招惹人似的。“莫再裝了,你的手那麼冰。”他撚著指腹,音不大地拆穿道,“冷就冷,又沒人笑話你。”
霍臨風有些赧然,嘴硬道:“何止沒人笑話,更沒人心疼。”
容落雲脫口而出:“我心——”他急急噎住,這酸詞叫人臊得慌,傻乎乎為了岔過去,竟學舌吐出句更酸的,“風這麼大,吹得我心踉踉蹌蹌。”
霍臨風笑得肩膀亂聳:“我是挺大。”
葷話一出,容落雲在黑暗中翻臉,翻完臉又翻個身,大你娘個頭,那冷著罷,沒準兒還能縮縮。霍臨風止住笑意,裝傻道:“小容,怎的了?”
探出手,他敲門似的敲敲對方:“我只說我挺大,沒有說你小的意思。”
容落雲在被中乍驚,受了奇恥大辱:“放你爹定北侯的屁!”他竭力罵道,卻因經脈紊亂顯得虛弱,一股子逞強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