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沒有辦法把這些音節組成一個完整的句子。它們被我拆分得顛三倒四,湊不出完整的句意。
我扭頭看柏序,看見他眼眶通紅,紅得好像要滴血。他去接男人遞過來的東西時手在發抖,顫得好像都抓不穩。
最後柏序說了一句:“謝謝。”
我好似被這句話提醒了,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
那男人微微頷首示意,轉身離開時還小心地帶上了門。
接下來發生了什麼我已然記不清。
柏序的一舉一動就像一幀一幀的黑白默片,我被剝奪了聽覺,只能茫然地注視螢幕上滾過的圖畫,沒有資格參與故事的製作。
等到我理清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的時候,我已經和柏序分手了。
柏序對我說出“分手”兩個字的時候一哆嗦,好像被燙了嘴。
我覺得我的人生就是一部狗血的電視劇,什麼樣的倒黴劇情都能讓我攤上。不論是親情還是愛情都令人糟心得一塌糊塗。
確實是柏序的前任提的分手,但原因不是他接受不了別人異樣的眼光,沒有勇氣和另一個男人共度一生。
而是他得了癌症,再治下去也沒用了,他不想拖累柏序。
八年,兩人對彼此知根知底。
他知道柏序喜歡狗不喜歡貓,因為柏序覺得貓的眼睛看著很絕情;他知道柏序的吊兒郎當不過是虛張聲勢的外殼,裡麵包裹的靈魂細膩而又有力量。
他甚至知道說什麼能讓柏序對他徹底死心,甚至恨他到不會去打探他的下落。
然後他死了,死前託人給柏序帶了一封信說明白了前因後果,信的末尾說讓柏序好好生活。
他媽的。好好生活個鳥蛋啊。
我說不出話來,只想罵人。
我簡直想鑽進墳墓裡把這個自大的家夥刨出來,揪著他的領子問他說你真的覺得自己這樣做很偉大嗎。
你他媽就是個自我感動的傻逼,也不知道你脖子上頂那個玩意叫什麼。
這樣做反而讓柏序不能好好生活啊。
但我不能說,因為柏序看信的時候哭得更像個傻逼。
我轉頭看玻璃映出來的自己,好像全身上下都塗滿了濕漉漉的紅——從天而降好大一盆狗血啊。
但相信你讀到這裡已經能明白,在面對某些超出我承受範圍的事情時,我的反應絕不是歇斯底裡地質問,痛徹心扉到表現得像個歷經滄桑的老人。
我會顯出一種詭異的亢奮,比如現在。
我覺得分手之後問對方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這樣的問題再愚蠢不過。
既定結局的,無論對方回答什麼都沒有意義。除了給發問者心裡再添一道猙獰的疤痕之外別無他物。
但我還是問了。
柏序抬眼,眼皮底下是遮不住的兩塊青,他顯而易見的疲憊從眼角流露。
然後他對上我的視線。
他一貫的風格,答非所問道:“你的眼睛好漂亮。”
就像去年聽見他對我說生日快樂那樣,我的眼睛酸脹得厲害。
但是我咬了牙忍著,不讓眼淚流出來。
十八歲那年,我做了一場荒誕的大夢。
柏序啊柏序。
遇見你這件事,真是我收到最差的成人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