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語》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眼睛上方湊著好幾顆腦袋,天空從他們腦袋的空隙裡漏進來,藍得無可挑剔。
我嚇得坐起來,聚在我左右的人群忽地作鳥獸狀散,明亮的天空整個出現在我視野裡,太陽絢爛地刺進我的眼睛。
我把目光轉向在幾秒之內退得離我五米遠的人群。他們的服裝很奇怪,款式和我穿的短袖長褲別無二致,但材質卻不是棉麻一類,而像是取自某種獸類的皮毛。
他們每人頭頂上都戴著藤蔓編成的綠環,其中一人向我走了幾步,率先開了口。我猜他約莫是這群人的首領,因為他的綠環上插著一根白色的長羽毛,但別人都沒有。
首領動唇,嘰裡咕嚕地說了一句話。講真,我一個字都沒有聽懂。我本來想趕緊結束話題逃離這個是非之地,但我看到首領旁邊兇神惡煞的小弟用力向下砸了砸手上握著的雪亮長矛,齜牙咧嘴地盯著我時,一句“這是什麼鬼地方”被我生生嚥了下去。
我不確定首領能不能聽懂我說話,但安全起見,我還是斟酌著用詞,換了個畢恭畢敬的語調,問他們能不能放我離開。
然後我糟糕地發現,不止是我聽不懂首領在說什麼,首領也完全聽不懂我的意思。首領惱火地皺起眉頭,又是一串繞著舌頭的土語連珠炮一樣沖我過來。這樣雞同鴨講的拉鋸戰持續了大概五分鐘時間,我聽天由命地閉了嘴,自暴自棄地當自己是一隻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的鴕鳥。
就在這時,一個脖子上掛著細繩的年輕人開了口。繩子下端應該墜著什麼東西,細繩被繃直,順著脖子沒進年輕人獸皮做的衣領,具體是什麼我也看不見。
他膚色略黑,一雙眼睛大而純真,靦腆地開口:“你能聽得懂我說話嗎?”
我差點兒喜極而泣,他講的居然是中文。我快速開了口,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那般,一股腦把自己莫名其妙掉進這個世界的經歷抖落出來。
年輕人笑起來,陽光灑在他臉上,泛著蜜色的光。他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好的,我大概知道了。”
我跟著會說中文的年輕人行走在街道上。他和首領交涉後便帶著我離開了。他說要帶我去個地方,我無處可去,也只能跟著他走。
這裡的道路很不平整,石板路和泥濘小道交錯著出現,橫貫整座城市。
房屋大都很低矮,構造也很簡陋,幾根木樑搭起基本框架,外面糊著水泥,胡亂地刷著一層漆。
刷漆人的手法似乎不太純熟,上色極不均勻,有的地方白漆剝落得只剩一半連在牆壁上,風一來就搖搖欲墜地晃。
目前的一切看起來都還算正常。但當我和年輕人拐過第一個彎時,路邊連著擺放的好幾尊灰色石像有些突兀地闖進我的眼睛。
這些雕塑神態各異,動作姿勢也各不相同。但很明顯,這些石像雕刻的都是同一個人。
離我最遠的一尊石像最高大,製作也最為精美。
他被放置在高大的石臺上,樓梯在他腳下蜿蜒出一條盤旋的路,炫目的陽光從湛藍的天空刺過來,被雕塑擋在身後。
世間萬物在一瞬間褪色。我的眼睛只看得見遠方那座高大的石像,他雙手舉著劍,即將揮下的動作似乎像是要劈開整個世界。
我屏住了呼吸,千言萬語梗塞在喉頭,一個音節也發不出。
年輕人卡在我沉默的間隙,適時開了口。
我聽見他略嘶啞的聲音,帶著至高無上的崇敬,一字一句地說:
這是忽然降臨我們世界的勇者,他犧牲自己為這片土地帶來和平和安寧,我們修建了數以萬計的雕塑來紀念他。
他犧牲自己?
我悵然若失,魂不守舍地點了點頭。
我比任何人都要熟悉這位勇者。我們認識了整整十年,閉著眼我都能描摹出他眼睛的模樣,甚至連他肩頭的小黑痣我都可以清楚地指出位置。
那是我的愛人。
我相識十年,相愛八年的男朋友。
到達年輕人所說的房子時,已經臨近晌午。太陽明晃晃地掛在我們頭頂上方,灼得我脖子火辣辣地疼。
我的長相偏柔美,膚色很白,太陽一曬就泛紅。
我的愛人以前總說我像個小姑娘,嬌滴滴的曬不得太陽,但他總是在笑完我時候跑下樓,上來時別扭地把剛買的蘆薈膠遞給我。
我不肯示弱地反擊:“你看誰像小姑娘?大男人誰塗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