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過得挺好的。”我把頭埋進被子裡,輕聲回答他。我摁亮了手機螢幕,螢幕上顯示的是一串亂碼,來源地未知。
我愣神片刻,雖然早已預想到這樣的結果,心跳還是不可抑制地慢了半拍。
須臾,我又摁滅了手機,四周再次落入一片黑暗中。
“我很想你。”程許的聲音隔著冰冷的電子産品傳進我的耳朵裡,像一陣洶湧的浪,瞬間撲掉了我蓄在眼眶裡的淚。
壓抑三年之久的思念不可遏制地噴湧而出。
我“嗯”了一聲,才驚覺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帶上了哭腔。
城市永不打樣的霓虹燈張牙舞爪地落到書桌上,折射出迷離的光線,就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夢,虛妄得一觸就會碎掉。
於是我開始說話。悶在被子裡,好蓋住自己抽噎的聲音。
我顛來倒去地說我給他寫的信,天上形狀離奇的雲,莫名其妙消失的貓,醫院裡揮之不去的消毒水氣味。最後我說,程許,你給我唱首歌吧。
就像十七歲那年,你握著寢室的電話,用青澀的嗓音給我哼的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這首歌已經很老很老了,可是你說,月亮不會老。
就像我們的愛一樣。
幾十年以後,你變成了老頭頭,我變成了老太太,你說我們會搬兩張凳子到小院裡,一起懶洋洋地曬太陽。但就算這樣,我們的愛也永遠年輕。
你說月亮代表你的心,從此我看見月亮就會看見你。
4
程許後來成為了我的同桌。
他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學生。他熱衷於幹一些我曾無數次描摹於心頭但從未敢付諸行動的事。
他就像我故事裡的主人公,活在另一個我向往的世界裡。我和他的行為明明沒半點相同,但我確定我們是一樣的人。
我能看見他獨樹一幟的靈魂,上面倒映著我的影子。
“別讓制度把你馴化成與別人一樣千篇一律的機器。”程許笑嘻嘻地豎起一根手指頭在我面前搖了搖。
沒去跑操的大課間,淅淅瀝瀝的雨聲像配合著他的話,雨點噼裡啪啦地打在窗外的樹葉上,混合著風聲灌進教室裡。
他吊兒郎當地掛在椅子上,眼裡映出我。
“晚上去不去後山?”我牛頭不對馬嘴地接了一句話。
程許很明顯地愣了一下,然後他嘿嘿地笑起來,沖我打了個響指,毫不遲疑道:“去!”
程許熱衷於探險,下晚自習以後總是混跡於學校的個個角落。
在我們熟識起來後他無數次邀請我跟他一起探險。但我從來都以“要寫作業”或者“回寢太晚”這樣類似的理由推辭掉。
我當然並非真的想寫作業,但“聽話”早就密密麻麻地刻在了我的骨骼裡,我害怕任何不存在於我三點一線生活裡的事情。
但不知道為何,也許是太久的順從終於將我折磨得筋疲力盡,也許是他剛剛說出的那句話終於打破了我身上沉重的枷鎖,我第一次真正有了願意嘗試的勇氣。
有些細節早已已經模糊在我的記憶裡,但我大概記得我們在下晚自習以後一前一後沖出教室,憑藉手電筒微弱的光亮莽撞地闖進了後山。
山上的小路狹窄而又漫長,漆黑的夜空裡寂寞地點著幾顆暗淡的星星,寂靜得只剩下我們倆微亂的呼吸聲。
這是我少年時期獨有的回憶,那晚也是我第一次在夢裡夢見程許。他變成了我筆下的主人公,少年意氣風發。
5
現在已經將近淩晨五點,我終於停止了啜泣,安靜地躺在床上。
我說,程許,你生病的時候,躺在床上是不是很痛?
電話那頭傳來他依舊欠揍的笑聲,但此刻在我聽來,卻沾染了些強顏歡笑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