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為人知》
風從開了一條縫的窗戶卷進來,颳起了一陣塵埃,細碎的灰塵在陽光裡打著旋。
陽光把陰暗的閣樓切割成了截然不同的空間。
封皮退了色的日記沉甸甸地壓在我的手上,我輕輕地翻開它。
被歲月經年腐蝕的潮氣鑽進我的鼻腔,濕潤的紙頁在一次次風幹中變得薄而脆,我不得不用雙手將筆記本整個托起來,讓它不至於在我的翻閱中破損。
日記主人的字跡很清秀,我隨手翻了兩篇,似乎記錄的都是些生活中零零碎碎雞毛蒜皮的小事,並無什麼實質性的內容。
我實在想不通母親到底是出於何種心態才把這樣一本無關緊要的東西完好地儲存這麼多年。
直到她的身體被燒成灰埋進了土裡,這本日記才在我整理母親遺物時被翻出來得以重見天日。
我是母親帶大的。
我的父親死得早,按理說我應該與母親相依為命,感情極為深厚才是。
但遺憾的是,不知出了什麼差錯,母親對我一直都冷漠而疏離,更不用提有什麼深厚的感情了。
記得小一點的時候,我還是很喜歡粘著母親的。
但是她從來都不願意親近我,在僅存的印象裡我只能模糊記得她總是離我很遠,距離上是,情感上也是。
小時候我還天真地以為大抵天下所有母親都是這樣的,直到我看見了同桌的媽媽給她準備的一盒子削好的鉛筆。
我問同桌:“你在哪裡買到的削好的鉛筆?”同桌詫異於我的提問,反問道:“你的媽媽沒有給你削鉛筆嗎?”
我驚訝於她理直氣壯的態度,搖了搖頭:“我從來都是自己削。”
“好吧。”同桌傲氣地蓋上筆盒的蓋子,轉過頭時編好的麻花辮掃過我的臉。
我豔羨的目光伴著蓋子啪嗒合上的聲音被隔絕在外,我不自在的地摸了摸早上因為用小刀削鉛筆劃出來的口子,別開了眼。
雖然只是小小的一條傷口,而且早就結疤了,但我還是在那一瞬間感到了疼。就像靈魂被扯裂了那般。
於是從那時起我就明白了,我的媽媽和別人的不一樣。
上了初中,我便更加確定了這個想法,也不再有想跟母親親近的想法。
直到長大成人,我什麼也沒有從母親身上得到,哪怕一句最廉價的關心。
但是我從她身上學到了冷漠,我將自己從這個世界裡割裂出來,像個旁觀者一樣看待生離死別。
就和她一樣。
我定了定神,強制把自己從回憶裡抽離出來。
我的目光重新聚焦於這本褐色的筆記本,耐著性子讀了下去。
小城的午後實在有些悶熱,空氣彌漫著腥鹹的水汽,讓我有些喘不過氣的壓抑感。
這本日記的開頭乏善可陳。無非是什麼今天又吃了些什麼見了幾個人學了什麼內容之類的話。
憑我對母親那屈指可數的瞭解,我也能夠很快判斷出這本日記的主人絕不是母親。
母親從來都活得像戲外的觀眾,哪怕是對自己的生活都漠不關心,她絕不會在寫日記這樣毫無意義的事上浪費時間,何況是寫這樣的流水賬。
我聳了聳肩,繼續一字一句讀了下去。大約在日記篇幅一半左右的位置,一堆流水賬裡面開始頻繁地出現一個人的名字。
起初,只是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但隨著日期的推移,這個人出現的頻率與日記中用來描寫她的篇幅都在大幅增加,最後甚至變成了通篇日記都在描繪那個人的一舉一動。
當這個名字出現的那一瞬間,我心如擂鼓。冥冥之中一種強烈的預感讓我知道,某些答案呼之欲出,這能夠解釋母親數十年來對我的疏遠。
是的,這個被頻繁提到的人並不是別人,正是我的母親。
我的母親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宋煙。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海濱小城,連網際網路都沒有普及。
人們表達愛意或是記錄生活的最好方式只有緩慢而又厚重的文字。魏星就是在這樣一個路遙馬慢時代遇到了宋煙。
故事的開端並沒有什麼值得敘述的地方,甚至連日記裡也只是輕輕帶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