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歸總是壞笑起來,告訴他世界的角落裡還存在著無數的汙穢,為了錢財殺人放火的亡命徒,做人體實驗的無良科學家,為博眼球而在自己身上動無數刀子的明星。太多太多了,多得數不清。
他告訴姜放,這些陰暗的事被隱藏在光鮮亮麗的外表下,讓這個世界看起來無比和睦,似乎處處充滿了光明與希望。
但只有黑夜來臨的時候,用謊言和美麗的外殼堆砌起來的堡壘就會分崩離析,露出藏在它後面的,真正的,魔鬼的爪牙。
“那你也是嗎?”姜放忽然開了口。也許是姜放沒怎麼和別人交流過的原因,他問的問題總是沒頭沒腦,讓人幾乎琢磨不清。
“我是什麼?”秦歸愣著,轉而反應過來,姜放在問他,你也是這樣的骯髒世界中的一員嗎。
秦歸的眼神驟然冷了下來,唇角勾起的一點弧度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不喜歡別人這樣對我說話。”秦歸閉了眼,良久才開了口。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內心此刻正經歷著怎樣的痛楚。
他當然是他們的一員。也正因為這樣,才會有那麼多人為他的實驗陪葬。
但這是他心底藏著的痛,一碰就會掉下一塊血肉來,他不願別人提起。
姜放半晌沒說話,秦歸周身的戾氣直直逼著他的咽喉,令他不寒而粟。
但下一秒,秦歸又立馬收回了滿身戾氣。
他一抹臉站了起來,坐到了姜放身邊。
他告訴姜放,因為他的不聽勸告和一意孤行,他害得別人家破人亡,自己也要過著東躲西藏的日子。
“我是啊,哈哈哈哈哈,我就是我自己說的那種人。那種從地底下爬出來的瘋子,是來向人間索命的。哈哈哈哈哈。”秦歸說著說著就狂笑起來,抓著姜放的身子一直搖晃。
姜放看著接近癲狂的秦歸,張了張口,沒有說出一句話。
一直以來,他被禁錮在這座偌大的別墅裡,喝著苦澀的藥,他的壓抑和不甘全都成了他包裹在自己身軀外的尖刺,對著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但此時此刻,他才發現,世界上和他一樣無能為力的人還有很多很多。
“那你後悔嗎?”姜放問。他的聲音像是來自遙遠的虛空,虛無地飄進秦歸的耳朵。
秦歸像被充滿了氣後被針紮破的氣球,暴怒的情緒隨著姜放的這句話洩了個蕩然無存。
他沉默了很久,臉上自嘲的笑意轉眼褪了個一幹二淨,才嘶啞著開了口。
“後悔啊。”他說。
窗簾隨著風輕輕地晃。書架上的書本全都睜大了眼睛,空洞地盯著他看。
“我的親人朋友還有平時給我打招呼送蔬果的鄰居,全都因為我沒了啊。”秦歸愣愣地睜著眼,眼神裝滿了從地底生出的,對自己的恨意。
說完,他便住了口,不再發出一個音節。
他抬起頭,看著隨著風晃動的窗簾,忽然伸手打了自己一個耳光。
“真是混賬。”
他像被人抽了魂,一字一句地重複:
“真是混賬。”
姜放坐在他旁邊,雙手環著自己的膝蓋,靠在牆上,眼睛和秦歸一起看著窗簾。
偌大的房間,只有兩個孤寂的身影,和不知從何時開始的低低的抽泣。
姜放和秦歸成了彼此在黑暗世界裡的唯一救贖。
秦歸陪著姜放坐在窗臺上,和他一起看向遠方。有時姜放的父母離了家,秦歸便帶著姜放輕手輕腳地下樓去。
他在沒有人經過的地方為姜放搭起了個簡陋的鞦韆架,在陽光灑滿世界的午後推著姜放飛向天空。
他悄悄溜出別墅,只為了到遠方的街道上為姜放買一塊巧克力。
灰白無聲的世界好像一下子有了光,姜放的臉上也漸漸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