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止了動作,緩緩地靠著牆滑坐下來,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的眼淚一滴滴砸在地上,最後,連成了一根斷斷續續的線。落在地上的淚滴在昏暗的聲控燈的照射下發散著令人心裡發涼的寒光。
他卻又掙紮著搖搖晃晃起身,用哆嗦的雙手掏出鑰匙開啟門。在開啟門後,他似被按了暫停鍵,所有的動作都停止了。
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向這個寬敞的屋子。大門旁邊正立著鞋櫃,鞋櫃上方擺著一張照片。照片擺得很正,還可以看出常被擦拭的痕跡。
照片裡是一個少年,他站在鋪滿塑膠跑道的操場上,對著鏡頭露出了溫暖的微笑,像太陽光,輕輕地包裹在任何看到他笑容的人身上。
他盯著照片,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只是緩緩伸出手,輕輕碰著相框,一下,又一下。“我想你了,暮。”他的聲音低低的,沙啞著,好像從來沒有開過口。
我看著他,閉上了眼睛。
我第四次見到的,是一個老人。
他平靜地躺在藤椅上,注視著逐漸西沉的太陽。太陽越落越低,最後完全被一棟接一棟密密麻麻的高樓掩蓋。老人還是望著大大的落地窗。
透過窗子,他看見一盞盞的燈都亮起了,從窗戶口透出明亮的溫暖的好像包含著人世間所有愛的亮光。
他輕輕笑了,可惜沒有一盞屬於他。
老人靜靜地,悄無聲息地閉上了眼睛,但他的嘴角,卻還掛著一絲滿足的微笑。
“該走了。”眼前所有景物都消失了。
一個渾身包裹在光亮中的少年悄然出現在天地間的一片虛無中。“把手給我。”他笑著輕輕握住了我的手,“我說過,我會在灑滿漫天夕陽的傍晚,來見你。”
“嗯。”我看著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愛笑的,溫柔的,輕輕抱著我說“我愛你”的少年。他像是我所有的光,璀璨奪目。
我閉上眼,想起了那天我的母親拿著棍子沖進教室的情形。那是一個午後,化學老師正在黑板上畫著奇形怪狀的各種公式,粉筆和黑板摩擦出單調的小曲。
她一句話沒說,拿著棍子結結實實地砸在了我身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老師手中的粉筆頭掉在了地上,那聲悶響愣得他壓根沒想到去撿。粉筆在此刻發出了令人詭異的脆響。
教室裡甚至沒有一點聲音,所有人都把視線轉了過來,一層層的,讓我透不過氣。
母親伸出顫抖的手指著我,卻因為憤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不停重複著一個字“你……你……”
很久以後有人告訴我,她知道我喜歡著一個男孩。我笑了,也是,兩個男生的愛情,怎麼可能會被接受。
那天暮扶著我走出教室,帶我去了醫院。他坐在計程車裡,一言不發,嘴唇被咬得滲出了深紅的血絲。
第二天,暮跳樓了。
我在厚厚的化學課本裡發現了一張夾著的紙條,是他留下的。上面說,他會在灑滿漫天夕陽的傍晚,來見我。
我信了。我也沒有哭。
就在此刻,我緊緊地握著暮的手,感受著從指尖傳來的飄渺。
我很慶幸,他來了。